桂怡君倒是說話算話,過了幾日,果然托人把花送到了俞府。
等桂家的婆子來的時候,杏娘正興致勃勃地指揮著一眾人摘南邊小院子里的桂花,忙得不亦樂乎,早把之前答應的這件事,拋到了腦後。
「青菱,那邊一片的開得不錯,摘下來。」
「秋鴻,那里太高了,別上去了,到那棵樹下頭看看。」
「十五,芳兒,把這一籃子帶回去,讓槿霞和玉珠用清水濾一遍。」
一個小丫鬟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說桂家的婆子送菊花過來了,杏娘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那日賞花斗詩時的那一樁糊涂案,不禁尷尬異常。她只不過是隨便應了一聲,害得人家桂怡君又麻煩了一遭。
家里的菊花,能荼毒的早就已經被她荼毒完了,至少現在,魏氏是不用再擔心一出門就看見一大片白花花的東西礙眼了。
杏娘將開的好的花收拾了一番,撿出來收拾好,找來了俞府里頭精通用花做點心的廚娘,又翻了許多書,才知道了里頭的竅門。
以前的時候,她一直以為泡茶的菊花干是直接拿花曬出來的,等動了手才曉得,這些菊花干都是經過嚴格的程序制作出來的。先是要將菊花放在蒸籠里蒸,接著再晾,最後放入油炒一炒,起鍋之後還要再晾一回。
杏娘和青菱她們一道動手,也不曉得炒糊了多少鮮花,最後才得了一點點泡茶的花干。
有趣的是老太太,知道小孫女最近有了「催花」的嗜好,非但不加訓斥,也不知道她是從哪里知道了杏娘炒出一堆糊花的事情,特地把她院里的菊花都遣人送了過來,里頭還有幾盆她老人家親自侍養的名貴品種,隨她折騰。看得一向不喜白菊的魏氏都心疼了。
菊花在古代的地位還是挺高的,很多人都覺得它是吉祥、長壽的象征,不像現代社會,送人菊花總會讓人想到「歸西」這一類的忌諱,菊花幾乎成了哀悼專用花。
總的來說,老太太還挺樂呵,用她的話來說,就是︰「我還等著喝孫女給我做的長壽茶呢。」
杏娘因為揮霍奢侈的一系列問題,又被魏氏逮著訓斥了一通,不過,這次,她的言語較為溫和,只是反復提及「焚琴煮鶴」這個詞語。
杏娘左耳進右耳出,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糟蹋不糟蹋的,這些花兒在俞府唯一的價值就是供人玩賞,謝了就會被人處理,與其讓它自生自滅在那兒,還不如發揮發揮余熱,給大家提供點好處來得實在。
眼瞅著拖不住年幼的女兒,魏氏也懶得再煩心。
于是,杏娘膽子更肥了,領著二房一眾人天天到處蹦,大有要趕超大房俞定琴這位「混世魔王」的架勢。
花再多也耐不住一堆吃飽了沒事干的人時間多,幾天下來,二房六小姐喜花的消息就這麼被傳了出去,一听又有老太太全力支持,一干丫鬟婆子跟打了雞血一樣,一個個找著了菊花,不管家養的還是野生的,只要是無主的,統統給弄了過來。
除了要抵擋一波比一波熱情的人群,還要忍受那不帶重復的肉麻句子,托老太太的福,杏娘頭一回享受到了被人追著拍馬屁的滋味。
當然,她的回報也是巨大的。丟掉炒糊的菊花,她把一半泡茶的花干送給了老太太。剩下的,按照禮貌,分給了大太太、三太太,以及各位兄弟姐妹。甭管味道正不正,反正禮數她是全到了。
俞府的菊花沒幾天就被敗光了,杏娘一盤算,不要緊,秋天又不止長菊花一種花。
她在宅子里兜了幾個圈子,看中了南側小院里的桂花。
杏娘還是孫樹的時候,自小長在農村,爺爺是個嗜酒如命的,獨愛喝自家做的米酒,每年都要釀上幾大缸,有時候還會用土方法自制一些葡萄酒、花酒。她看得多了,里面的工序小竅門也是懂得一些的。桂花聞著挺香,濾干淨了放進小甕里,挖幾勺白糖,拌在一起,蓋勞蓋子,發酵,等過了十幾天,再開蓋子,把預先準備好的米酒沖進去,埋起來放進土里,等想喝的時候再取出來,就是桂花酒了。
爺爺總是喜歡把桂花酒做得極甜,喝起來特別像飲料……
杏娘越想越覺得嘴饞,于是乎,才有了今兒個杏娘帶人摘桂花這一出。
南側的院子離她住的地方還是有些遠的,杏娘听完丫鬟的稟報,用帕子拭了拭汗,留下青菱監工,就領著秋鴻往回走。
走過了回廊,轉彎的時候,就和迎面走來的一人撞上了。
杏娘一頭栽進了那人懷里,還不等她抬頭,耳朵邊就傳來了一聲輕哼︰「我道是哪里來的粗使丫鬟,走路也沒個正形,這麼沒規矩,原來是杏娘啊……」
杏娘急急忙忙後退了一步,想要出口的道歉,頓時全部卡在了喉嚨里。
秋鴻眼疾手快把人給扯了回來,等杏娘一站穩,她立刻朝著來人福了福身,道︰「給三太太請安。」
三太太「嗯」了一聲,卻並不叫人起來,她斜了一眼邊上的杏娘,開始朝她橫挑鼻子豎挑眼︰「呦,六丫頭,在老太太那里你不是挺能耐的嗎?嘴巴很利索啊!今兒個怎麼突然又啞巴了?以前看你身子骨不好,我不跟你計較,怎麼現在會說話了,連三嬸母也不會喊一聲哪?」
咕咚一聲……
杏娘咽了一口口水,直接把所有的歉意吞進了肚子里。
沒錯,杵在半路當柱子,被她撞到的就是俞家三太太周氏,沒帶一個僕從,青著一張臉一個人站在那里,看起來特別陰森,說話還句句帶刺。
「給三嬸母請安——」杏娘朝她福了福,不等她發話,馬上自個兒哧溜一下站直了身子。半蹲動作比下跪還累,她又不傻,這位三嬸母一說話就是內分泌失調的樣子,她才不要撞槍口,被她窮折騰。
杏娘朝邊上猶自維持半蹲動作的秋鴻罵道︰「沒眼介力的丫頭,怎麼還蹲著?還不快站起來!被人看見,還以為是三嬸母欺侮你了。你這副可憐相做給誰看?壞了三嬸母的名聲,我頭一個不饒你。」
秋鴻轉了轉眼珠子,抬眼朝向著杏娘看去。
杏娘擰緊了眉頭,神色肅穆,看著她時,眼神里帶著怒意,好像真是在為了維護三太太似的。
秋鴻和槿霞平日里打混慣了,老是看幾個人吵鬧,聰明了不少,杏娘一開口,她尋思了一會兒,就意識到了她是在幫自己。
「三太太恕罪,奴婢知錯了,奴婢這就站起來。」秋鴻站起身,低著頭,懇切地對著人道起歉來,「三太太,奴婢真的從來沒有那樣想過……」
演技不及槿霞她們,不過,依著秋鴻老實的性子,這等臨場應變,也算是不錯的了。
杏娘滿意地暗中點了點頭。
三太太用手指指著杏娘,又指指秋鴻,氣得連話都說不連了︰「六丫頭……你……你們……」
「三嬸母,你到底想說啥?我現在急著回去呢,桂家怡君姐姐給我送了幾盆句話來,我正想趕著去瞅瞅。」杏娘抬頭挺胸,完全不理會她,「你的事要是不急,可以緩一緩,改日再來找我。」說罷,又覺得氣勢還不夠,學著俞定琴的樣子,仰起頭,抬高了小下巴,做出一副傲嬌狀,抬腳就走。
直把後頭的三太太氣得,喘氣聲都大了起來,走出了好多步,還能听見後頭「呼呼」的動靜。
杏娘帶著秋鴻大跨步走出了月亮門。
三太太大吼一聲︰「俞杏娘,這個死丫頭,看我不……」
杏娘突然從門里探出半個頭來,問道︰「三嬸母,你剛才說我‘今兒個怎麼突然又啞巴了’,那個‘又’字,是啥意思?難道你以前一直覺得我是結巴嗎?」
*
菊霜找到她家三太太的時候,對方正一個人歪在長廊邊的石凳上,直愣愣地望著月亮門的位置,嘴里不停地碎碎念著,仿佛是在咒罵什麼人的樣子,手上捏著一塊千瘡百孔的梅紅色帕子,還在不停地撕扯著。
菊霜一臉平靜地走了過去,對她家主子的古怪行徑,早已習以為常,深吸了一口氣︰「三太太,你要的披風拿來了,今天天轉涼,你得小心著身子骨。」
三太太恍如未聞,依舊是那副痴痴呆呆的樣子,明顯還處在神游中。
「三太太,我在來的路上,踫到六小姐了,她領著秋鴻走得可快了,我還道她們是去做什麼呢,一問才知,原來是桂家大小姐給她送菊花過來了……」菊霜抖開披風,邊說著,邊把披風披到了她的肩上,「這六小姐也真好玩,以前的時候,最不喜這些花花草草,菊花什麼的,連擺都不肯讓人擺在她房里,現在倒好,天天領著一幫人制什麼花茶,也不曉得她是從哪里知道的那些東西,什麼泡花茶的時候擱點蜂蜜,還把洗好的菊花和糖拌到了一起……奴婢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听說這些事情,听說都是從書上看來的。這六小姐啊,真是越來越聰慧了,和以前相比,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
三太太手里的帕子突然掉到了地上,被風一卷,越吹越遠。
菊霜「哎呀」了一聲,就要去撿。
三太太突然伸出手,一把掐住了她的胳膊,掐得極用力︰「你剛剛說什麼?」
「三太太,奴婢什麼也沒說啊……」菊霜想起自家主子喜歡拿著自己一雙兒女自吹自擂的樣子,連忙解釋道,「奴婢就是覺得,六小姐才剛剛識字,就能從書上看見這麼多有用的法子,制茶,釀酒,還挺厲害的……」
「不是這個!」三太太煩躁地打斷她,「最後一句,你剛才說簡直像什麼?」
「最後一句?」菊霜想了想,「奴婢說……六小姐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一下子就……」
三太太打斷她,開始自言自語起來︰「就是這個,自從上次落水之後,這六丫頭是越來越不對勁了,好好的結巴,一下子就變正常了,連崔先生都夸她。沒道理啊,我們家定書這麼聰明,抄的經書拿回來給崔先生看,還要被她挑一堆刺兒……」
作者有話要說︰8號突然通知我去法院實習了,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法院離家太遠,我每天早上6點半就要起床,轉3趟車才能到,晚上回來也很晚~~
這年頭,實習生也不好當啊~~工作就更難找了,哎……
*
這個章節分個上下吧,本來想一次性寫完的,不過,來不及了,明天得繼續早起~~周六周日應該放假,我盡量多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