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怡君派來的婆子把東西送到了杏娘手上,杏娘禮貌性地問了幾句桂家諸人的現狀,見那個婆子嘴上說好,卻眼神游移,閃爍其詞。
杏娘很是好奇,只是一看這婆子長得眼生,並非桂怡君往日經常派來的那個,心下有些狐疑,也就歇了打听的心思,打發人搬了花,讓秋鴻給了賞錢,就把人打發了。
反而是桂家的那個婆子,似乎是對杏娘什麼都沒問很不適應,臨走的時候,欲言又止、一步三回頭地看了她好幾次,動作之明顯,連一貫遲鈍的秋鴻都看出不對勁來了。
人一走,秋鴻就跟杏娘聊開了︰「桂家怡君小姐莫不是出了什麼事了?我看那個婆子的模樣兒,不太對勁……」
杏娘推開窗戶,給屋子通氣。這間房間冬天冷夏天涼,六、七兩個月熬得她差點抓狂,可能是角度問題,每天太陽能照到的時間很短,黑糊糊的,總有一種潮陰的感覺。
根據秋鴻的說法,她原本是不住在這里的,因為落水,魏氏為了方便看護她,把她挪過來之後,就沒再搬回去。
後來住得離她比較近的俞承晟去了外祖父家,一走就是大半年。魏氏自從上回奴大欺主差點害死女兒的事情之後,一直小心謹慎,把能用的辦法都用上了,自然是不會放心杏娘一個人的,回遷計劃就這麼被耽擱下來了。
「秋鴻,你家小姐我是喜歡幫朋友,不過,那是有前提的,」杏娘往窗外看去,秋天是她比較喜歡的季節,不冷不熱,正好,「我不希望有人把我當成出頭鳥,更何況那是人家的家事。」
「啊……」秋鴻驚訝得張大了嘴巴,過了好一會兒,才猶豫著說道,「我看著……怡君小姐……不像是那樣的人……」
杏娘不以為意,抿嘴笑道︰「怡君姐姐和桂夫人都是不錯的人,可人桂家也不是個個都像她們那樣明事理的……」一箱橘子里總有那麼幾個爛橘子,物尤如此,更何況是性格迥異的人了。
秋鴻點了點頭,嘆道︰「小姐說的也是,這桂家二小姐……我瞅了幾回,確實不像是那起子著調的人。」
杏娘擺擺手,道︰「罷了,橫豎不是我家的人,下回見著這樣的人,躲著些便是了……一年也就能見上個那麼幾回,礙不著咱們。」
「是。」
「我今兒個算是見識到了,什麼叫做清官難斷家務事。」杏娘覺得她自己最大的優點就是沒有聖母基因,只要不來挑釁她,她可不喜歡多管閑事,「這桂家的破事兒,還是讓他們自個兒去折騰吧。」
桂怡君是個要面子的,杏娘自己也不是二百五,來了個莫名其妙的婆子,做出些模稜兩可的動作,就屁顛屁顛沖到人家門上去為自己朋友出氣。且不說那是人家的家務事,自己既非官又非民,又有什麼立場去插這一腳呢?
杏娘打定了主意,對秋鴻道︰「回頭你親自去跟門房說一遍,以後只要不是桂家以前來的那幾張熟面孔,報誰的名字都別讓進來。」
秋鴻不解︰「小姐是懷疑……」
「我的意思是,」杏娘曲起手指,輕輕叩在窗稜上,「咚咚」作響,「桂家鬧桂家的,有些事,我們自己也要把眼楮擦亮點,要是不小心被誤傷了,壞了名聲不說,我們還有苦沒處說。」
秋鴻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就不再說話了,一個人站在邊上慢慢消化杏娘的話。她性子綿軟,說好听點叫善良,說難听點就是傻愣,忠心是忠心,可惜有些事情,到底不如土生土長的家生子來得機靈。
青菱願意提點她,終究兩個人是平級關系,有時候也不能說得太直白,怕傷了她的自尊心,壞了姐妹情分。
杏娘被冷風吹得打了個寒戰,正要伸手關上一扇窗戶,外頭突然傳來了槿霞暴怒的聲音︰「玉珠,你別攔我,我一定要去告訴老太太,那院子本來就不是她的……」
「槿霞……你……冷、冷靜點……青菱姐姐已經去找胡媽媽和二太太了……」玉珠有點喘,听起來是在廢了老大勁兒才能扯著槿霞,「我們別自作主張……要是、要是……鬧出點事來……」
槿霞大吼一聲︰「還能鬧出什麼事來!你放開我,三太太憑什麼不讓我們去院里摘桂花?我去找老太太,要是老太太覺得她做得有道理,我就服。」
玉珠繼續邊喘邊說︰「你要去,我跟你一起去!但是……你得等青菱姐姐出來了,看二太太和胡媽媽怎麼說再去……」
三太太不讓人摘花了?這是怎麼回事?
杏娘愣了一下,朝同樣驚愕地秋鴻使了個眼色,秋鴻趕緊轉身往外走,走到一半,芳兒突然沖了進來,邊跑嘴里邊叫著︰「六小姐,六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秋鴻身形一轉,連忙扶住她,問道︰「你慢點說,到底出什麼事了?」
芳兒倚在秋鴻身上,披頭散發,臉上還有淚痕,斷斷續續地說道︰「方才小姐……讓我們把摘好的花給了槿霞……我們送了回來……又、又回去……到那兒的時候……沒看見青菱姐姐……她們說是青菱姐姐被三太太找去說話了……後來、後來……吳貴家的就領了一群人過來……把我們摘的桂花扔了出來……十五上去理論……被、被吳貴家的打了一記耳刮子……」
杏娘只覺得腦袋里轟隆一聲炸開了,恍恍惚惚了一會兒,怒氣漸漸升起,整個人跟被火燒著了一樣。
槿霞和玉珠拉拉扯扯著一道走了進來,槿霞一見著芳兒一身狼狽,顧不得再跟玉珠理論,沖上去一把抓住了她,嚎道︰「你們這是怎麼了?是不是也被三太太打了?」
杏娘耳朵尖,一下子抓住了槿霞話里頭的重點︰「槿霞,你說‘也’,是什麼意思?除了十五,還有人在三房那里吃虧了?」
「小姐?十五被打了?」槿霞不答反問。
玉珠眼見著杏娘臉色不對,連忙回答杏娘︰「是青菱姐姐,一張臉全被打紅了……三太太不讓我們再去了……」
杏娘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語無倫次地說道︰「誰讓她打人的!誰給她的權利,隨便打人的……」
秋鴻把芳兒交給了槿霞,過來拉住了杏娘,勸道︰「六小姐,你別氣壞了身子,咱有事好好說,還有二太太和老太太在呢。」
槿霞在那邊拖著芳兒問東問西︰「你們怎麼弄成這樣了?」
芳兒把方才告訴杏娘的話又給說了一遍,槿霞氣得直跺腳,扭頭對杏娘道︰「小姐,這事咱不能就這麼算了,要不然,三房還以為我們二房好欺負來著!平日里不管吃的還是用的,三太太事事與我們比肩,我們二太太性子好,一直讓著她,她倒好,爬到我們頭上來了!怎麼著我們二房也是嫡支,三老爺是庶出,她欺負人也得看看……」
「槿霞!」秋鴻急紅了眼楮,朝槿霞大聲喝罵道,「沒看見小姐在這發火呢,你就別在那里添亂了!胡亂攛掇小姐做這做那,出點什麼事,別說二太太,老太太就頭一個不饒你!」
杏娘深吸一口氣,一咬牙根,對幾個亂成一團的丫鬟吩咐道︰「你們把自己收拾一下,跟我一塊去老太太那里。」
「小姐,去老太太那里做什麼?」秋鴻被嚇住了,「你別听槿霞的,三太太是長輩,這事兒你要是去鬧了,那就是冒犯長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杏娘揮手打斷她的話,冷冷道︰「什麼都別說了,去老太太那里。」
秋鴻認為杏娘是被槿霞鼓動了,不滿意歸不滿意,心里還是擔心杏娘會吃虧,也跟了一道去。
杏娘帶著四個丫鬟,一行五人,氣勢洶洶跑到了老太太的朝暉苑。
剛到院子里,就看見了幾張三房的面孔,槿霞氣得鼻子都歪了。
那幾個人也瞅見了杏娘她們這一隊人,眼楮也跟著一綠,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朝著她們圍了上來,打頭的是吳貴家的婆子,皮笑肉不笑地朝著杏娘打招呼︰「六小姐,真是趕巧,想不到能在這踫到你。」
杏娘不理會她。
槿霞哼了一聲,替杏娘回道︰「這是老太太的院子,我們小姐來看祖母,難不成還要跟你報備?」
「這不是槿霞姑娘嗎?」吳貴家的朝槿霞翻了個白眼,「槿霞姑娘,听說你打小就被老太太看中,一直是在老太太屋里當差的,按說我不該說這話,不過,槿霞姑娘,你也忒沒眼力,忒沒規矩了,沒瞅見我是在跟你家六小姐說話嗎?主子沒發話,哪輪得到你插嘴!」
「你……」槿霞詞窮了。
杏娘目視前方,看見簾子一晃,紫蘭從里頭走了出來。
她用眼梢瞥了一眼槿霞,淡淡道︰「主子沒發話,誰讓你隨便搭理那起子不三不四的人了?規矩白學了。」
槿霞諾諾地應了聲,紫蘭那頭已經笑嘻嘻地迎了上來,似是完全沒見到這里的劍拔弩張,對杏娘盈盈一拜,笑道︰「我倒是吳貴家的你吵吵嚷嚷做什麼呢,原來是六小姐來了。六小姐,才兒個老太太還在念叨你的菊花茶配了蜂蜜喝起來特別對口味,你就來了,祖孫兩個真真是通了心了……」
杏娘听她說得親熱,朝她點了點頭,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問道︰「祖母在嗎?現在可方便見人?」
「瞧六小姐說的是什麼話!」紫蘭用帕子捂著嘴,請嗔道,「老太太一直盼著你來呢,怎麼不方便了?」
杏娘道︰「那麻煩紫蘭姐姐領我進去吧。」
紫蘭帶著杏娘,一邊說笑,一邊走了進去。
三房幾個面面相覷,一個婆子大了膽子,對吳貴家的說︰「吳家嫂子,你看這……三太太還在里頭呢……六小姐這要是進去了……方才三太太不是交代我們,二房的人來了,一定要給攔在外頭嗎?」
吳貴家的白了她一眼,恨恨道︰「你也不看看這里是哪里?我們攔得住嗎?才說了幾句話,紫蘭那丫頭就眼巴巴地沖出來了,唯恐我們踫著了那小啞巴一根頭發!」
婆子猶在擔心︰「可是三太太在里頭說那事,被六小姐听了去,終究是……」
吳貴家的不耐煩了︰「行了行了,哪那麼婆婆媽媽,你有本事自個兒沖進去把那啞巴拖出來!」
婆子一臉郁郁地退了回去。吳貴家是三太太從娘家周府帶來的陪房,雖然前段時間不曉得啥原因,吳貴家的梅雪一個好好的一等丫鬟,被三太太指給了府里看門的那個「獨眼龍」二癩子做續弦,不過,梅雪一天沒過去給二癩子做老婆,這婚事還不一定做得了數,誰知道哪天吳貴家又咸魚翻身了。
吳貴家嘴里說著不計較的話,心里卻也窩著一肚子氣呢。
等杏娘她們的身影一消失,就朝屋子的方向啐了一口,道︰「小娘皮,以前悶聲不響做啞巴,這會子倒是能說起來了!嘴這麼毒,難怪人都說克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