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剛到了午休的時候,天空中開始慢悠悠的飄灑下雨絲來。
雨下的不大,卻給渭城中的百姓們帶來了不少的暢快感,幾日被焦陽烤照著,這時候夏雨帶來幾縷涼爽的清風,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蘆笙也在這時候偷偷模模的出了念府的側門,他撐著一把半舊的油紙傘,手上小心翼翼的拿著那張半舊的紙,也不知要往哪里去。
似乎是真的把畫當成了寶貝,蘆笙一時覺得怎麼拿都不對似的。
畢竟現在還下著雨,蘆笙生怕一不小心把畫澆濕了,于是便索性塞進了衣服里。
可是過不了片刻,他又覺得這樣一塞不免又折疊了畫作,而且自己身上一身的臭汗,燻染上去也是不好的,思付之下又拿了出來。
這樣來來回回的不知踟躕了多少次,蘆笙才算是走到了渭城的筆墨巷子,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渭城是西垂重鎮,來往客商很少有不再此處歇腳的,于是這南來北往的人一多,許多天南地北的東西,便也都在這里聚集起來。
筆墨巷子原本的名字是李家巷,據傳說渭城李家是原本這一代的大族,隋末時舉家跟隨太祖爺作戰去了,這一代的風水寶地,就這樣被舍棄了下來。
傳說真實與否到得現在也沒有人去細究,只是唐初商賈發達之後,許多來往的客商見此處巷子深邃卻不失雅致,便將房屋盤踞下來,做起了字畫的生意。于是字畫商越聚越多,到得如今早已有了一條街的氣派。
于是筆墨巷子這個名字就漸漸流傳開來,尤其是在當朝女帝登基之後,任誰都知道她跟李家人不對付。于是乎,更加沒有人敢叫原來李家巷那個名字了。
街口有一家做烤饃生意的,此時因為下雨的緣故,致使門庭冷落。偏偏香氣還是透過漫天的雨絲直逼人心,惹得蘆笙干咽了好幾口口水,一雙眼楮費了全身的力氣才算是從那烤饃上移開。
家里娘親還病著,還要供給弟弟去私塾的錢。
這種口舌之欲,他可不敢胡亂享受。
沿街一路走來,蘆笙腳下半軟的布鞋里進了些雨水,有些不舒服。
這筆墨巷子原本就要比其他地方清靜些,畢竟是帶了幾分高雅的所在,尋常百姓來的次數也有限。
這時候正逢雨落,就更加顯得冷清了。
沿著巷子往里去瞧,竟只稀稀落落的瞧得了三五個人影,再往深遠去看,只覺煙雨朦朧、石縫青草,到底有人沒人卻也看不真切了。
因為念府是走鏢的,平時經手的自然也有些書畫上的生意。
要不是因為蘆笙跟府上的鏢師來取過貨,他還真不知道懷里的這幅畫應該賣到什麼地方去。
不過細想想,以前來取書畫的時候,那可都是裝裱的華麗無比的東西。如今這一副普普通通,連紙質都是十分暗啞的,也不知這些書畫行會不會收那。
「大不了被人笑話著趕出來嘛!又不會掉一層皮,怕什麼!」蘆笙跺了跺腳,咬牙自我勉勵著。
目光在周圍一轉,蘆笙就進了一家門面上看起來還算樸素的店鋪。
店鋪門臉上有匾額,匾上橫書「忘心齋」三字,古拙雅致,力透紙背,若是懂行的人,怕是會頓生幾分望而生畏之心。
但蘆笙雖然識字卻也有限,他自覺能認得中間的那個「心」字,又覺得此店的外表不像其他店面那樣金碧輝煌,便誤以為此處門檻頗低。
雖然心下這樣覺得,蘆笙邁步走進去的時候,還是用力下了幾分決心的,雙腿像是灌了鉛似的,竟有些走不利落。
進門便是一股古樸的書香,其中帶著幾分燻香的味道,具體是什麼香,蘆笙是聞不出的,只覺得很好聞,就是有些太過素淡了。
入目是一道屏風,上面畫著一些身著宮裝的女子。看那屏風的材質似乎是紗布做的,只是有些舊了,泛著一種古黃色。
見狀,蘆笙的心思倒是安下了一半,他心里想著︰「這家店鋪連放在門簾上的屏風都是舊的,應該不是太尊貴的地方才對。」
淺見如他怎能知道,他所進的,正是整個這條筆墨巷子里最為高雅的地方,而他眼前的這方屏風,若是賣出去,怕是足以換來半條筆墨巷子。
轉過屏風,蘆笙便發現這店面果然不大,只在窗邊擺了一張紅木雕漆梅花樣的案幾。窗框子倒是瞧著不俗,蘆笙定楮去瞧了半晌,只可惜眼力不夠,也不能斷定是到底不是檀香木做成的。
牆上懸著幾幅字畫,蘆笙是看不懂的,只是四顧了一番之後,發現這店里似乎沒有人。
不禁有些奇怪,蘆笙稍稍等了一等,見仍舊無人出來,只好清了清嗓子,開口問道︰「敢問,可有人在麼?」
「雨落不曾期盼有客來,真是怠慢客人了。」
蘆笙的話音剛落,便有一人掀了竹簾,微笑著走了出來。
蘆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見這人青衫執扇,氣度文雅,頓時又不免生出了幾分自卑的心思,腰板也跟著彎了幾分。
那人見蘆笙衣衫樸素、面色微紅,便多少猜到了他的心思,這時候也不生厭惡之意,仍舊微笑的引著蘆笙來到那案幾旁坐了,為他斟上了一杯暖茶。
「在下吳映暇,客人稱呼在下映暇便是。客人冒雨前來,想必是有要事?」吳映暇開口必有三分笑意,聲音也十分的溫和,給人一種親近的感覺。
蘆笙連忙雙手將茶接過了,也不好意思喝,連頭都不大敢抬了。
吳映暇仍舊笑意盈盈的,這時候見蘆笙手里仍舊攥著一張紙,大概就猜出了幾分,便笑道︰「敢問一句,這位小哥兒可是來賣字畫的?」
「嗯!」蘆笙又微微慌亂起來,坐直了身子,將手中的畫急忙在案幾上擺了,又小心翼翼的展開。
吳映暇臉上笑容未減,心里卻沒有什麼期冀的,只手上把玩著薄玉的茶杯,淡笑著看蘆笙的動作。
眼見那紙張都是破敗的可以,吳映暇更加可以斷定,這孩子只是不小心進錯了門而已。
心里開始思付著,一會兒應該指點這孩子去哪里賣畫呢?是臨街的當鋪?不,那種地方心黑的很,怕是連幾文錢都不願給的,更何況人家也未必會收。要不,去城南的市場?倒也不是個壞主意,若是畫做的喜慶,倒也是有人家喜歡買的……
吳映暇這樣隨意的想著,眼楮只瞧著手里把玩的薄玉茶盞。
到底是宮里流出來的好東西,迎著光看是完全透明的,真是前所未見的好玉質。更絕的是上面的雕工,在這樣輕薄的玉質上,竟然也能描摹出這樣精致的湖光山色來,真是精美的讓人驚嘆了……
吳映暇心下感慨著,眼楮片刻都不離這玉杯,直到某個時刻,他的余光十分不小心的掃到了那張半展開的牡丹圖上……
于是,頃刻間,手指輕顫,鬼斧天工般的薄玉杯子輕輕從指間滑落下來,眼見著就要掉落在紅木的案幾上。
案幾上有雕花,雕的是軟梅淺絳雪落圖,重點盤布在案幾的左下角,而後沿著右上與右下的放下橫斜著延展開去。
只是很可惜,吳映暇所坐的地方,剛好是雕工最為繁密的所在。
若是玉杯這樣觸踫了下去,那片刻間恐怕就是個寧為玉碎的結局。
風起,雨打窗聲響。
杯落,薄玉面生寒。
咕隆一聲輕響,吳映暇蒼白著臉低頭去看,淺翠的玉杯落在了一只略顯粗糙的手里。
干咽了一口吐沫,吳映暇狠狠的閉了一下眼楮又睜開,這才確定了眼前不是幻覺,于是一顆心終于落了下來。文字首發。
心跳撲通撲通的震天響,幾乎頃刻間就要從嗓子眼里跳將出來一般。
吳映暇對蘆笙真可謂是千恩萬謝,要是這被子真的碎了,其後果……一念至此,吳映暇又是一身冷汗流了出來……
蘆笙只是仗著手腳伶俐才恰好接住了杯子,這時候被吳映暇這一番鄭重其事的感謝弄得十分羞澀,臉上紅了一大片,擺手連連。
這樣又鬧哄了一陣子,吳映暇小心翼翼的將薄玉杯子收了,這才重新走了回來,細細的端詳蘆笙拿來的這幅畫。
方才不過驚鴻一瞥,就讓他差點失手打了貴重之物。這一次吳映暇細細來瞧,竟是越看越心驚,越看越駭然,一時間心跳的幅度,竟不比方才差,面色也漸漸白了起來。
蘆笙也不懂書畫上的東西,這時候見他如此模樣,還以為是他嫌棄畫太差了,故而有了些生氣的前兆。
踟躕猶疑了半晌,蘆笙小意的道︰「那個……要不然,這畫我拿回去吧,不賣了……」
「為什麼!為什麼不賣了!」這一句話卻讓吳映暇猛地跳了起來,他如夢初醒一般瞪大了雙眼,方才那素淡的氣度竟瞬間消融了,甚至連嗓門都緊跟著大了起來,「賣!這位小哥兒,你一定要賣給我!你不是就害怕賣不上價錢麼?我給你開高價!絕對的高價!兩貫錢!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