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一早,蘆笙心情十分的爽快。
他特意蹲在灶台邊上猛地添了一頓柴火,嘴里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心情愉悅的等著鍋里的水燒的熱騰騰。
燒水,這就是他平日里最常做的工作。
整個念府里主子下人加起來,雖然說不上多,卻也有二十三人,這每天用的熱水,可都不是平白變出來的。
清晨往往是最忙的時候,蘆笙要在前一天晚上就把柴火劈好,早上剛擦亮的時辰就去井里打水,之後就開始一鍋又一鍋,燒完了又要趁著水還熱再給各個院子里送去。
一鍋水一個人用不了,但送水的時候卻只有蘆笙一個人。
燒的再滾燙的水,待得蘆笙送一趟回來也會涼下來。
于是乎,熱水送到哪里,溫水送到何處,冷水又送往何方,其中先後順序,就是一場三六九等的計算。
放到以往,每次送到鄭丹青那邊的水,都已經流失許多溫度了。
可是這一回,蘆笙雖然不好提前給他送水,但他卻能夠保證這一次送去的,絕對是熱滾滾的。
拿了大茶壺裝好,蘆笙用右手拎著,腳步輕快的就往鄭丹青院子小跑而去。
大茶壺很大,裝進去的熱水基本上足夠一個人用一天的,洗漱煮茶都適用的。
拿這個東西也很有講究,距離自己身體絕對不能太近,太近則容易燙傷,可舉得太遠又會讓手臂負重太過。
蘆笙從十一歲開始在念府里做送水的活計,直到現在已經兩年有余,這麼一個送水的姿勢,竟讓他做的有了些輕快的美感出來。
進門果然見到鄭丹青正在院子里打坐,蘆笙不敢打擾,只放輕腳步聲先往屋里去了,又取了洗漱的盆來,倒水對涼,準備伺候鄭丹青洗漱。
往另一旁的食案上瞧瞧,早飯已經是擺好了的。不是什麼好東西,豆粥咸菜,其實比下人吃的也好不到哪去。
蘆笙倒也知道這其中的緣由,畢竟鄭郎君在府里的身份有些尷尬,如今娘子不在家里看著,這些見風使舵的家伙們,自然不會好生善待鄭郎君的伙食的。
雖然心中有些不憤,可蘆笙畢竟人微言輕,沒有辦法去改變什麼。至多只能是將自己每日送來的水燒的滾燙些……
蘆笙覺得今日格外緊張,原本以為鄭郎君只是個小白臉,可是人家一幅畫,竟然就能賣上兩貫錢!
那可是兩千文啊!足足頂上自己四個月的工錢了。
蘆笙的心跳動的有些快,尤其是在見到鄭丹青進門之後,便趕忙低了頭,不敢多看他。
……
……
鄭丹青今日精神不錯,因為昨日午後一場雨的緣故,今天清晨的空氣里都彌漫著一種清爽的味道。
爽賴發而清風生,頭腦都是萬分清醒的,這樣的感覺,沒有人會不喜歡。
清晨的太極拳已經能打到第十式,他打的太極是最原始的版本,一共十三式,想來明天就基本能夠打全了。
手鞠清水而撩之,水溫是恰到好處的溫熱,微燙卻讓人覺得舒爽。
鄭丹青敏感的覺察到水溫與平日的不同,這時不免好奇的問了一句︰「水似乎比往常熱了些?」
「嗯!」蘆笙有些羞澀,「我為鄭郎君特意多燒了一會子。」
鄭丹青不禁莞爾,從他手里接過汗巾擦臉,又笑問道︰「怎麼樣,昨天那畫賣了多少錢?可夠你做一件衣服的麼?」
「賣了兩貫錢那!」一提到這個,蘆笙就明顯興奮起來,他把手伸進懷里,仔仔細細的將那塊重重的、還帶著他體溫的銀錢拿了出來,遞到鄭丹青的手上,面上激動的隱隱有了些紅暈,「我們買一尺不錯的布料也就是五十錢,一般衣服七尺布料也就夠了,基本上用不上四百錢的。郎君這一副畫賣的價錢,別說是做一件衣服了,做上四五件就都沒有問題的!」
自己的一幅畫,竟然只能換上四五件衣服,面對這個價錢,鄭丹青只能微微一笑。看著蘆笙塞進自己手中的銀錢,鄭丹青推辭道︰「蘆笙,我之前不是說了麼,這畫是送給你的。這兩貫錢你自己留著,給自己做一套好衣服吧。」
「啊?」蘆笙明顯有些愣怔,「郎君是說過這句話不假,但這可是兩貫錢啊,太多了,我可不敢收下!」
「原本就是一份謝禮,你若不收下來,豈不是讓我食言而肥了麼?」鄭丹青淡淡一笑,「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而且我還有一些事情要麻煩你,莫要推辭了。」
眼見蘆笙面上仍舊有猶疑之色,鄭丹青微笑道︰「那這樣吧,你也知道之前那些筆墨紙硯不大好用的,要是再讓你去前面文房去求,倒也未必能夠要的著。你若是什麼時候有時間,就幫我去外面買上一套回來吧,也不用太好的,剩下的銀錢你留著用就是。」
蘆笙這才應了下來,高興的道︰「鄭郎君你放心吧,這倒不是什麼難事。我雖然不懂那些文房的東西,但可以讓鏢局的師爺幫忙弄。他人很好,不會推辭的!」
「對了蘆笙,我還有一件事情想要問你。」
「郎君請說。」
「如今這個時節,院子里花開正好。我這幾天尋思著去園子里弄一些花瓣之類的東西做顏料,但是又怕貿然出去會遇見你們總鏢頭或是裴風之類的人,若是無故的起了沖突,實在是沒有必要的。你可知道這園子里有什麼清靜、又有許多花開的地方麼?」鄭丹青微笑著問道。
「用花瓣做顏料?」蘆笙倒是頭一次听說,一時也好奇起來。原本就是半大的孩子,素愛玩樂的,這時候哪里有推辭的道理,不禁拍手笑道,「郎君可真是問對人了,這念府里頭還真有那麼一處所在那,平時連個人影兒都不見,我倒是經常去偷懶……」說到這里,蘆笙自覺說了自己的短處,不免吐了吐舌頭。
鄭丹青瞧著好笑,便笑道︰「好,那蘆笙你什麼時候閑了,便帶我去瞧瞧罷。」
「現在就沒事兒呀!」說起玩樂,蘆笙的雙眼里可就泛起了光,「早晨這一輪送水正好完事兒了,宋師爺來鏢局還得再有小半個時辰,咱們現在就去吧!」
……
……
鄭丹青的院子里一片夏意盎然,筆墨巷子里的忘心齋今日卻出奇的閉門謝客。
原本想要光顧的客人們,眼見著緊閉的大門,以及大門上木板紅漆寫著的「今日謝客」四個大字,不免覺得十分奇怪,心想這麼多年了,似乎是頭一次瞧見這里關門。
惦念著忘心齋里那一煮龍團的香氣,客人們也只能悻悻而歸。
至于忘心齋里面,今日煮茶的器皿卻是干干淨淨的。
後院的小僕昨天就得了掌櫃的命令,讓自己離得遠遠的,不許靠近打擾。這時候雖然已然過了一整宿,可小僕一早起床的時候,仍舊瞧見掌櫃那屋里的油燈還是亮的。
這麼看起來,主家竟然是一夜未眠的。
小僕不免有些咋舌,也不敢輕易上前,乖乖的去前面掛了「今日謝客」的牌子之後,就難得的偷閑去了。
忘心齋的掌櫃吳映暇,的確是一夜未眠。
他一直面對著昨日買到手的那張牡丹圖細細研究著,如今滿屋子都是花了牡丹的畫紙,被他隨手扔到了地上。
一雙眼楮都熬得通紅,吳映暇將手中的紫毫放到一旁,揉了揉右手手腕,端詳著自己剛畫完的牡丹,又看了看擺在旁邊的牡丹圖,這才稍顯滿意的點了點頭,眉頭卻是仍舊微蹙未展的。文字首發。
「哎!真是從未見過的筆法,簡單卻又玄妙,這到底是何人所畫呢?」吳映暇自詡五歲開始學書學畫,市面上能夠見到的珍貴書畫,他不知見過多少。可是今日在這偏遠的渭城,竟然讓他見到了前所未見的筆法。
心中一動,吳映暇越看越是心驚,竟花功夫照著這副牡丹圖臨習了一整晚,才算是得了這筆法的六七分真容。
「是不是西域那邊傳來的筆法,所以未曾見過?」吳映暇仍舊揉著酸疼的手腕,不解的自言自語著,「怎麼說都覺得奇怪,這筆法玄妙有奇趣,風格是高的。偏偏執筆之人卻又似乎筆力不殆,而且紙張又是這樣破舊的。真是奇也怪也!」
鄭丹青繼承的這個身子,原本就是從鬼門關里撈出來的,一通太極拳都打不下來,更不必提什麼腕力筆力了。
但正如吳映暇所說,不管筆力怎麼不殆,鄭丹青筆下的風格與筆法總是高絕的。初學者的筆力、粗糙不堪的舊紙,標高的風格和奇趣的筆法,偏偏這樣的矛盾都體現在一副牡丹圖里,實在讓人頓覺迷茫了。
吳映暇一面洗筆一面後悔著︰「早知如此,當時就不該那樣輕易的放了那孩子離開。應當好生問問他這幅畫的來歷,奇怪啊!實在是太過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