鏢局里畫被盜的事情,在小小的渭城中傳的飛快。
尤其是昨天夜里,許多人家都听到了念家鏢局吵吵嚷嚷的抓賊,這事情想要隱瞞,卻也已經不可能了。
鬧鬧哄哄的鬧了一整夜,官府的大門不開,沒有人受理這個案子。
城門卻已經按時開放,進進出出魚龍混雜,那盜畫賊十有**也混跡于其中。這一下子,便如同泥牛入海,再也無人能夠知其所蹤了。
鏢局的鏢師們沒了念想,只能垂頭喪氣的往回走。
剛遠遠的瞧見念府大門,便見到這趟鏢的東家帶了人,氣急敗壞的敲門。
帶頭的是名叫魏東遠,三十上下的年紀,生的心寬體胖,倒也是一臉的福相。
魏家是渭城當地的大族,魏東遠在族中也是舉足輕重的一路人物,再加上魏家把持著渭城一半以上的布料生意,絕對可以稱得上當地的名門望族。
魏東遠是在洛陽做生意的時候得了這畫,準備送給生意伙伴投其所好的。
那邊連信都已經去了,對方就坐等著這張萱真跡那,結果這趟鏢還沒開始走,竟然就出了這等事情!
念家晚上的鬧騰勁兒天一亮就傳到了魏東遠的耳朵里,他一時間只覺得所托非人,一面著人去衙門口等著報官,另一面親自帶著府上的家丁下人找了過來。
這件事情,念家本身有虧,自然沒有擋駕的道理,念奴嬌親自迎了出來。
魏東遠卻不吃這一套,這時候上下打量了念奴嬌一眼,冷笑著道︰「念師傅,我魏東遠真是瞎了眼了,竟然把一趟這麼重要的鏢,交到了你的手里!」
念奴嬌乍經此變故,熬了一夜不說,又在鄭丹青那里消耗了不少心神,這時候也面色憔悴,人也仿佛瘦了一圈。
若是平素听到這話,念奴嬌怕是要跟人家拔刀相向了。她這時候卻仿佛一下子成熟了不少,拱手道︰「魏老板里面說話吧,鏢局里派出去抓賊的人還沒有都回來,這畫到底能不能尋回,還是未知的事情,魏郎君不必著急下結論。」
魏東遠聞言微微冷哼了一下,倒也還算是給念奴嬌面子,隨著她往待客的大廳里去了。
大廳里念武正在等候,魏東遠實在沒有心情跟他做什麼寒暄之詞,隨意拱手便帶過,徑直冷著臉坐了,蘆笙在旁奉茶上去,他也不喝。
念武與念奴嬌無法,只得陪同著魏東遠一起沉默的等待。
鏢師們這時候也開始陸陸續續的歸來,只是帶回的消息都不大好。
眼看著魏東遠的臉越來越黑,念奴嬌手里轉著自己身前的茶盞,道︰「還請魏老板放心,如果畫真的找不回了,我們鏢局自然也會按照規矩來辦事。三十萬錢,十日之內必定奉上。」
魏東遠抬頭看了看念奴嬌,又看了看已有老態龍鐘之意的念武,嘴角上揚起一個冰冷的弧度來。
「念老師傅執掌鏢局的時候,福盛堂在咱們渭城也是一塊金字招牌。只可惜英雄老矣又所托非人,這福盛堂,如今果然是門庭冷落了……我魏某人也是看走了眼,腦子一熱,竟然就尋思著照顧一下舊相識。畢竟打我小時候起,魏家的東西走的就一直是福盛堂的鏢,只是福盛堂易主之後,我們也就換鏢局了。原本就有人勸我換一家妥當,我當時沒听,這時候想起來,真是後悔莫及!」後四個字,魏東遠一面敲桌子一面一字字說出來,聲音極重。
面對著他的指責,念奴嬌一言不發,念武卻多少有了些怒意,卻被念奴嬌搖頭止住了。
念武長長的嘆息了一聲,心覺為父如此,真是可憐了女兒。
魏東遠卻是心有怒氣,不發不快,這時候接著冷冰冰的道︰「到底是牝雞司晨,不足為慮!果然女子就應該做一些閨閣之事,好好的在家相夫教子也就是了,學什麼走鏢經營鏢局的差事!如今我相信你們念家,卻得了這樣一個結果,外面人知道了去,我也是會被人家笑掉大牙的……」
「牝雞司晨四個字,這位郎君還是少說為妙。」
魏東遠還想再罵上一通,卻被一道原來的聲音打斷了。
尋聲去瞧,卻是一個容貌行止皆上層的少年人,手持一物從後面走了進來。這少年看起來高高瘦瘦的,像個竹竿兒,面色十分蒼白,只穿一身素淡的青色布衣,渾身上下都寡淡的很。偏偏他的氣質卻是極高妙的,只往那里淺淺的一站,就讓人心中生出「不俗」二字來。
這人自然就是鄭丹青,他累了一整夜,這時候剛剛將畫全部弄好。不放心假手他人,鄭丹青便自己問了念奴嬌的所在,把畫送了過來。
剛走到廳門,便听到里面男子的諷刺之言,一猜之下便知道這位是這趟鏢的東家,鄭丹青听不過去,這時候不免淡淡的說了一句。
這話雖然淺淡,落進魏東遠的耳朵里,卻讓他渾身一凜,幾乎激得他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女皇在位,誰敢說「牝雞司晨」四字?
他這句話若是傳了出去,簡簡單單的也能被扣上一條謀反的大帽子,到時候恐怕整個魏家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到底是心神激蕩之下失了言語,魏東遠一時間只覺得心髒撲通撲通跳的極快,冷汗瞬間就流了出來。
「你、你是何人?」魏東遠看著鄭丹青,有些結巴的問著。
鄭丹青很滿意他的反應,這時候淡淡一笑,道︰「在下不過念府一閑人,郎君不必介懷。」
一面說著,鄭丹青一面沖著念武微微躬身,又向著念奴嬌走去。
念武許久沒有見到鄭丹青了,這時候雖然不知道他是來做什麼的,卻也不免愣怔了半晌。
在他的記憶中,鄭丹青不過就是一個長得漂亮的小白臉罷了,原本每次見到自己的時候,都嚇的兩股戰戰,一副毫無出息的樣子。怎麼事到如今,不過月余不見,竟然就有了這樣通身的氣度呢?
念武還在發呆,鄭丹青卻發現念奴嬌竟然不理會自己了,任憑自己將畫卷遞出,念奴嬌也不抬頭。
到底是女子,再怎麼女漢子的性情,這時候也無法全然擺月兌開情感二字。
鄭丹青輕輕的嘆了一口氣,也不再跟她多做糾纏,索性徑直走到魏東遠身前,淡笑道︰「郎君也是好大的福氣,這幅《貴公子夜游圖》竟然也能夠得而復失。」
說罷,鄭丹青在魏東遠身前的案上將畫卷展開,這幅他用了幾個晝夜完成的成品,展現在了眼前。
念武驚得徑直跳了起來。
念奴嬌仍舊低垂著頭。
其余在場眾人也跟著大嘩,一時都將目光匯聚到了鄭丹青手中的畫卷上,都想看看這幅讓大家折騰了一整夜的畫作,到底是什麼模樣。
魏東遠這時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卻又無法不相信自己的雙眼。這時候低頭看看畫,再抬頭看看鄭丹青,臉上露出十分微妙的表情來。
「郎君請好生瞧瞧,這幅畫是不是您的那一幅?」鄭丹青淡淡一笑,直起身來……
後續的事情,沒有多少鄭丹青需要忙活的。
魏東遠那邊,這時候快馬加鞭的叫來了一位信得過的書畫行老板來做鑒定。這位老者圍著畫看了七八圈,最終的結論是有八分像,卻又不敢拍板。
魏東遠無奈,又請來了兩位鑒定高手來一同來瞧。這兩位都是之前見過原作的,想必這畫若是有假,應當逃不過他們的法眼。
三人嘰嘰喳喳的議論了半晌,直到午時方罷。
眾人都是門外漢,只能滿心焦急的等著,著急的不行卻又沒有辦法。
其中心神最為忐忑的就屬魏東遠與念武了。
魏東遠不知繞著大廳來來回回的走了多少圈,念武也是一直坐立不安著,茶水喝了不少,想要出恭竟又怕耽擱了結果揭幕,好不踟躕。
念奴嬌一直沒有什麼表現,頭一直是半低著,面上也沒有什麼太多的表情。
鄭丹青倒是給自己尋了個位置便隨意坐了,微閉了雙目听那三人的討論。
每個時代的鑒定技法、鑒定側重都是有所不同的。文字首發。他若是想要還憑借著這一行,在唐朝混下去,這一場討論他非听不可。
只是身子實在是乏了,尤其是做舊的最後一步煙燻,以往做完,尚且要大口大口的呼吸一陣子新鮮空氣才算好。鄭丹青這次做,一來是材料粗淺,二來是沒有專業的防護設備,只用棉布做口罩的他差點被煙嗆暈,直到走出自己的院子,鄭丹青都覺得腳步是虛浮的,腦子跟扔進雲端的一般。
好在畫是完美的,跟他以往的作品一樣,沒有半點瑕疵。
現在坐在這里,鄭丹青還是一陣一陣的暈,偶爾听到三人的討論聲都是忽近忽遠的,有些難耐。
等著事情完事了,自己怎麼也得睡三天才行。
鄭丹青這樣想著。
「魏郎君,有結果了。」午時初刻,三個人的討論總算是有了個結果。
「怎麼樣!怎麼樣?」魏東遠緊張的瞪圓了眼楮,念武也跟著屏住了呼吸。
「恭喜鄭郎君!是真跡,沒錯的!」那三人一同點頭,其中一人笑問道,「魏郎君真是福緣深厚,這樣的畫作竟然還能失而復得。倒是真要好奇的請教了,是哪一位把畫追回來的?那賊人可抓住了?」
「不是追回來的,也沒有見到什麼賊人。」鄭丹青微微一笑,「我早上一開門,這畫就擺在門口了。想必是某位雅賊的惡作劇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