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作劇的解釋有沒有人相信,那是別人的事情,鄭丹青懶得去管。
他回房便睡了,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
再醒來的時候,又是一天的破曉時分,遠處雞鳴。
透過清晨的微光,鄭丹青看到旁邊的書案上擺了些東西。
他起身去查看,那是自己的賣身契、通關文諜,以及兩貫錢。他們就被靜靜的擺在筆墨旁邊,也不知是誰送來的。
但鄭丹青明白其中的意思,念奴嬌應該是不願跟自己道別,所以才用了這樣的法子。
也是,相見爭如不見。二人之間的關系原本就有些復雜,再經過的之前的事情,遍誰也說不明白了。
東西沒有什麼可收拾的,原本自己的東西就不多,之後弄來的這些筆墨紙硯也只能說是一般,並不值得帶走。
微微思付了一下,鄭丹青就開始打包。
點燃蠟燭將賣身契隨手燒了,通關文諜和錢貼身放好,又拿了幾件換洗的衣服,鄭丹青便出了門。
天色尚早,只有零星的幾個僕從下人正在院子里掃灑庭除。
昨日的事情,他們多少知道一些,這時候看向鄭丹青的表情就有些微妙。
沒有人知道真實的事情是什麼樣子的,人們只能隨意揣測。
但更多的人都相信,這恐怕就是鄭丹青一手策劃的陰謀。
自己把畫偷走,然後在大家忙得焦頭爛額火急火燎的時候,再將畫拿出來。
簡簡單單,甚至不費半點力氣,就可以空手套白狼的贏回一些東西。
這樣的事實,是很多人都相信的。
至于其中種種細節,比方說鄭丹青不會武功是如何偷的,偷完了為何要向念家討好,而不是直接拿出去換錢之類的事情,他們自己並不會多加考慮。
人性就是這樣,先在心中預判了他是壞人,他所做的任何事情,便都成了目的不純之事了。
對于這些,鄭丹青自然不願理會。
清晨有些薄霧。
沒有值得道別之人,鄭丹青便徑直出了角門。
「鄭郎君欲往何處去?」
出門便見到了裴風,看架勢似乎正在等待自己。
裴風還是原來的樣子,身子骨十分壯實,唯獨有些矮小,卻孔武有力。
上回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一副吃醋小男人的樣子,一口一個小白臉的喚自己,現在臉上卻有了些鄭重的表情。
並不像是攔截自己的,鄭丹青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于是停下腳步。
「鄭郎君別誤會,我沒有什麼其他的意思,只是覺得你對鏢局有大恩德,不送行似乎不大好。」裴風撓了撓頭,有些踟躕,「奴嬌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憑我怎麼說,她也不願來送你。我不知道你們之間鬧了什麼別扭,你非要走……」
听來便覺得好笑,這個裴風倒真是頭腦簡單,直到現在還認為自己離開,是因為念奴嬌的關系那。
鄭丹青淺淡一笑,打斷他的話︰「裴郎君莫要誤會了,我跟念娘子並沒有什麼誤會。只是男兒志在四方,縱然是我,也不願一輩子只在這座院子里生活。」
「啊……」裴風似懂非懂,心想我家奴嬌又沒軟禁你,平時都是你自己不出門的好不好。不過他心里還是高興的,畢竟少了一個跟他搶女人的家伙。
裴風又是個直性子,心里美滋滋的,臉上就藏不住,露出幾分愉快的笑容來︰「行,我明白的,男兒志在四方嘛!你走吧,我就不耽誤你了。唔,不管怎麼說,你對咱們鏢局也是有大恩的,要是以後遇到了什麼事情,別忘了來找我們。」
「好,多謝。」鄭丹青微微一笑,對他一欠身,怡然去了。
他沒有看到,身後院子里的某一處角落里,念奴嬌面帶憔悴之色的遠遠望著他,眼圈泛紅。
清晨的光像是淋灕的雨,片片的灑落到遠處鄭丹青的肩頭。
念奴嬌看著他走出這間院子,走進那一片青瓦灰牆的巷子間。
……
……
往何處去,鄭丹青是真的不知道。
走出念府,他一時只是在渭城中閑庭信步,往賣早餐的茶樓里去了。
要了一小屜包子和清粥,鄭丹青在二樓靠窗的地方坐了,一面看著下面人來人往,一面吃著早點。
隨著太陽的高度提升,外面以及茶樓間的人都漸漸多了起來。
一時間喧喧嚷嚷,好不熱鬧。
早點已經吃完,鄭丹青就慢吞吞的喝著茶,思緒亂轉。
他對這個朝代,說不上熟悉。
他只知道,再過兩年,京中就要發生改天換日的大事。御座上的女皇已經垂垂老矣,年輕人們已經開始了騷動著的虎視眈眈。
二張亂政的前奏已經開始,但兩個現如今炙手可熱的人物,很快也就會陷入跳梁小丑般的境地。
如果按照歷史的進程走,未來還要亂上幾年。
畢竟江山恢復李姓之後,韋皇後和安樂公主的禍亂還要持續幾年,之後才有唐明皇李隆基的橫空出世……
鄭丹青並不是歷史學家,他對歷史的了解,大多停留在書畫史上,所以許多具體歷史事件發生的時間,他並不能如數家珍。
京城肯定是要亂一亂的,但自己留在渭城也沒有多大的意思。既然來此一遭,去各處瞧一瞧看一看才是正途。
再者,他一直對武則天修建的明堂十分好奇,這個史書上記載恢弘磅礡,後世卻連半點遺跡都無的儒家至聖的建築到底是何模樣呢?
除此之外,鄭丹青還很想見見那位史書上說其「明艷動天下」的安樂公主。
要知道,史書上是很少夸人的,就連四大美人的楊貴妃,《舊唐書》上也不過是一句「姿色冠代」而已。其他的諸多皇後妃嬪,甚至連一句容貌的描寫都少有。
安樂公主與楊貴妃相比,似乎也不遑多讓。
當然,除了這些東西之外,鄭丹青還要考慮自己要怎樣生活。
畢竟自己只有兩貫錢,這些錢雖然足夠自己逍遙一段時間,可是錢花完之後,他也是要吃飯睡覺的。
偶爾畫幾幅畫賣出去雖然也可以有收入,但是畫品的價格從來因素眾多,對方的賞鑒、畫作者的名氣,之類之類,很不好把控。
最好是能夠有一個穩定又清閑的工作……
要不然就自己開一個書畫行?這倒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畢竟自己的賞鑒能力擺在那里,想必一般的贗品都是逃不過自己這雙眼楮的……
「喲,這不是阿普拉大爺麼?什麼時候到的渭城?這回又大賺了一筆吧?」
茶樓的小二忽然殷勤起來,嗓門也跟著提升了幾分,明顯帶著些愉快的氣息。
「昨天剛到的,饞你家的灌湯包饞到不行,所以一早就來了。什麼錢不錢的,那都是我老爹的生意,我才懶得管那!」
這位叫阿普拉的,果然是個胡人,眼楮比中原漢人深邃不少,面色微微發黑,似乎是久在陽光下暴露所致。
他的漢話說的很好,只是除了家鄉的胡音之外,還帶了幾分西北人特有的硬邦邦的調子,听起來有幾分不倫不類。
阿普拉環顧了一下整個二樓,發現這家店竟然生意好的沒有位置了,想了想,他便徑直往鄭丹青這一桌走了過來。
「喂,小兄弟,你自己一人佔這麼大一張食案不地道啊!你在吃早點麼?我來陪你一同吃,就不會有人說你了!」阿普拉這番話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出來,竟不讓人覺得生氣。
鄭丹青莞爾一笑,也隨口調侃道︰「哦,那就多謝兄台了。」
「哈哈!不客氣不客氣!我阿普拉最喜歡助為人樂了!」
「助為人樂?」鄭丹青微微一怔,「是助人為樂吧?」
「客官您不必理會他,」小二在這時候走了過來,將一屜灌湯包放到了阿普拉面前,又對鄭丹青笑道,「這位阿普拉大爺最喜歡亂用咱們的成語了,卻又偏偏總是說的不對勁兒,在咱們這沒少惹笑話!」
「喂!你這是誹謗!」阿普拉佯裝憤怒的揮了揮碗口大的拳頭,「我阿普拉可是吐蕃的飽學之士,這回可是準備往都城去考狀元的,你可不要貶低我的學識功底。文字首發。」
「喲,小的哪敢呀!」大概是看準了阿普拉的好脾氣,小二仍舊敢跟他笑眯眯的開玩笑,「您要是真的中了個狀元回來……狀元郎阿普拉大爺,到時候小的就去您府上伺候您得了,絕對鞍前馬後片刻不離,伺候的您舒舒服入贅雲端,您看怎嘛楊?」
為了調侃阿普拉,小二最後三個字特意學著阿普拉的語氣上揚著說出來,惹得二樓的食客們都哄堂大笑起來。
阿普拉果然不生氣,只是笑著道︰「很好很好!你這話我可記住了!等我中了狀元就回來找你!天天讓你給我洗腳不可!」
說罷,阿普拉將那一屜灌湯包往鄭丹青那邊推了推,又十分不客氣的把鄭丹青面前的茶壺拎了過來,給自己倒了一杯,主人翁似的對鄭丹青笑道︰「我們不理他們,我們吃東西,吃東西!他們這幫人,真是太無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