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日,阿普拉英氣勃發的自去參加武舉人的考試,又留了鄭丹青自己在客棧里偷懶。
偷得浮生半日閑,倒也是人生快意事之一。
武舉人的考試可不是什麼比賽亦或余興節目,同科舉的其他科目一般,是不可能讓百姓們在旁觀看的。
阿普拉考的是騎射科目,對他來說並非什麼難事,所以出發的時候也是斗志昂揚,一副勝利在望的模樣。
鄭丹青也不擔心,畢竟對方實力在那里,又找了一些門路,可謂是有雙全的把握。
只說了兩句吉利話,鄭丹青便在客棧門口送他去了,剛轉身想要回房,卻不想遇見了王致和。
這王致和就住在自己隔壁,這時候他手里拿了一些字畫卷軸出來,與鄭丹青踫了個面對面,竟有些避之不及。
「喲,你怎麼還在這,後天可就要去考試了,你還真的認為自己能夠金榜題名麼?」王致和依舊一副目下無塵的欠揍表情,高傲的像是一只公雞。
鄭丹青淡淡一笑,懶得搭腔,徑直抬步往後院去。
王致和仰著頭斜眼楮睨著他,這時候從鼻孔里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來,又往角落中便走便道︰「二哥你來的正好,我在京里搜羅了好幾日,還真的讓我踫見了這副張萱的名畫!我可是花了高價錢買下來的,《貴公子夜游圖》,你幫我瞧瞧到底是不是真跡!」
這話自然不是對鄭丹青說的,但傳到他耳中的時候,卻不禁讓他腳步一頓。
偏頭便見到王致和捧著畫卷走到角落當中,這客棧是再普通不過的架構,前面是用來打尖的大廳,後院是客房。
如今時間還早,大廳里的客人少的可憐。除卻王致和與之搭話的人之外,只剩下一個一清早就一身酒氣的酒徒,正在一個人醉醺醺的牛飲著。
鄭丹青動了心思,便往王致和那邊走去。
「王郎君所說的,可是張萱的《貴公子夜游圖》?」鄭丹青問道。
王致和斜了他一眼,揚著下巴打量道︰「怎麼著,你也听說過?」
「嗯,略有耳聞。」鄭丹青不去理會他的態度,只看著那未展開的畫卷道,「不知在下有沒有這個眼福,能夠一睹為快?」
「呵,你倒是個機靈的,聞到油星兒就趕快往這邊來,我要是不答應呢?」王致和仰頭挑眉的,幾乎拿一雙鼻孔示人。
「致和!爹娘說過你多少次,在外面行走莫要這樣孤芳自賞!」一直坐在角落中的男子終于發話了。
鄭丹青看了看他,發覺對方是個三十余歲的男子,通身的氣度不知要比王致和沉穩多少,而且面上有幾分不怒自威的感覺。
「這位兄台,在下王致遠,敢問兄台高姓大名?我這弟弟在家里被**壞了,仗著自己有幾分能寫會算的本本事,就在外面耀武揚威、目下無塵,以至于得罪了兄台,還望兄台不要介意。」男子沒有起身,坐著對鄭丹青拱了拱手,又對王致和輕叱道,「致和,還不給這位郎君道歉!」
這番話說得,表面上客客氣氣,可實際上卻帶了三分傲氣。
王致遠也是個看人下菜碟兒的主兒,這時候看鄭丹青一身樸素衣衫,便將其當做了尋常窮書生,所以干脆連站都沒有站起來。
鄭丹青淡淡一笑,也不去追究,只拱手道︰「在下鄭丹青,過客而已,不過被王郎君的這一副《貴公子夜游圖》吸引了過來,不為別的,只不過想要看一看名畫罷了。」
王致和絲毫沒有道歉的意思,這時候懶洋洋的在兄長對面坐了,嗤笑一聲,道︰「看便看吧,也讓你長長見識。否則你這樣的人,怕是一輩子都沒有機會見到這種層次的畫。」
「致和!」王致遠又是一聲輕叱,里頭含的慍怒氣卻差強人意,明顯是做給外人看的。
王致和撇了撇嘴,只低頭將那畫卷小心翼翼的展了,對兄長道︰「二哥,你幫我掌掌眼。」
「嗯。」王致遠明顯露出些驚喜的表情來,但他畢竟是沉穩的,這時候低了頭仔仔細細的去瞧,不輕易下結論。
王致和在一旁等的焦急,眼楮一眨不眨的盯著兄長的面色看,生怕兄長露出幾分不如意來。
鄭丹青卻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真是沒想到,從渭城到京城,這幅畫竟然跟自己這樣有緣分,轉了一圈,又回到了眼前。
不過這畫是被人動過手腳的,鄭丹青一眼就看得出。
畫是真畫,只不過跟上回鄭丹青見到的有幾分不同。倒也不是保存不善之類的干系,而是說這幅畫,明顯是被行家揭成了三層的。
他們這一行里真正的行家里手,敢在這種真跡上動手腳,利用一些復雜又極精細的手段,將一幅畫揭下兩層來。
這樣一來,一幅真跡就變成了三幅,而眼前的這一幅,看樣子應該是中間的那一層。
鄭丹青在旁邊看著,不由得沉吟起來,心想也不知當代是什麼人,竟有這樣厲害的手段。
畢竟這種事情,連師父自己都不敢輕易做的。
這可真是在老虎頭上動刀子,稍微一個不慎,就有可能連真跡都毀掉,落得一個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場。
就算是借助著後世的儀器,這種事情,鄭丹青也只見過師父跟別人合作做過兩回。
至于他自己,是一次都沒有做過的。
真是沒有想到,原來一千多年前的今天,就已經有人敢做這樣的動作了。
看來自己對于現在這個時代的臨仿業,似乎太過低估了些……
「十有八九是真跡。」王致遠出了一腦門子的汗,面露幾分喜色,最終敲定了結論,「具體的還要回去給老供奉們瞧瞧,不過應該差不多了。致和,這回你可真的沒白來京城走一圈!竟然讓你得了這麼個寶貝!買下這個,花了多少?」
王致和意得志滿,這時候尾巴差點翹到天上去,嘻嘻哈哈得意萬分的道︰「二哥你說是真的,那肯定是真的了!誰不知道咱們王家二郎,弱冠出道至今從未走眼的?哈哈!我這回也算是走了鴻運了,就在天津橋西邊的那家曲風閣里買的,他要二十萬錢,我硬是講到十八萬。看得出來,他們曲風閣店面不大,恐怕掌櫃的眼力也有限,對這東西是不是真跡也拿不定主意,被我磨叨了一會兒,就作價十八萬出手給我了。哈哈!咱們這回可真撿了個大便宜了!」
「嗯。」王致遠也難得的笑了起來,「張萱這幾年風頭正盛,東西也愈發值錢了。這畫金貴,恐怕再過兩年,別說二十萬錢了,就是……」
說到這里,王致遠才發覺自己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了,這時候干咳一聲,看向鄭丹青道︰「鄭兄弟,覺得這幅畫作如何?」
鄭丹青該看的都已經看了,畫的來歷也已經弄明白了,看對方一副排斥的樣子,便淡淡一笑,道︰「畫作我是不懂的,不過是瞧個熱鬧罷了。二位繼續聊吧,在下先行告退了。」
「好,恕不遠送。」王致遠微微頷首。
王致和頭也不抬,又是一聲冷笑,聲音不大不小的說了句「土豹子」。
這三個字入得鄭丹青的左耳,又飛快的從右耳朵飛出,幻滅成了兩袖的生風。
人是無趣的,倒是這畫,跟自己還真是有緣。
天津橋西邊的曲風閣,嗯,要是自己日後得了機會,定要去那里瞧一瞧。
……
……
阿普拉早晨興高采烈的去,晚上也是興高采烈的回來。
據他說,他這次的表現可謂是虎虎生威,絲毫沒有什麼緊張和壓力,一番馬背上的手段表現的是淋灕盡致,只等張榜!
鄭丹青聞言自然也為他高興,陪他小酌了幾杯。
三巡之後,就有考場上結實的朋友來找阿普拉出去玩樂,他正是興奮過頭一膀子力氣無處揮灑的時候,便跟鄭丹青道了聲歉,嘻嘻哈哈的往田流坊去了。文字首發。
放榜還需要三日,阿普拉也不著急。
人在田流坊也不知迷上了哪個姑娘,第三天早晨方才風塵僕僕腳步虛浮的回來了,沖著鄭丹青呲牙裂嘴的笑。
「我送你去考場,順便給你鼓鼓勁兒!」阿普拉通身的酒氣、胭脂氣,頂著兩個黑眼圈竟然還沒有忘記今天是自己考試的日子,鄭丹青瞧著好笑,心里也不免有了幾分感動。
拍了拍他的肩膀謝過,又三言兩語的把他騙回了客棧的房中。
果然,阿普拉一沾枕頭就打起了呼嚕,一副準備冬眠的樣子。
鄭丹青忍俊不禁,也不再去打攪他,徑自出門去了。
也不知這幾日是不是命犯太歲,出門便又遇見了王致和。
對方果然又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樣子,沖著鄭丹青放了幾句狠話,眼高于頂的去了。
鄭丹青自然不會將這種小屁孩放在心上,問了小二路程之後,依照著小二的建議雇了一輛馬車出門,走街串巷。
到得考場的時候,考場門前已經是摩肩接踵人滿為患了。
鄭丹青恍恍惚惚的,像是回到了後世的高考現場。
原來不論什麼時候,關系到命運的考試門前,都會被擠成這樣水泄不通的局面的。
鄭丹青不禁莞爾,心想,果然是千秋一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