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鄭丹青鄭郎君麼?」
身著軟甲的官差威勢赫赫,雖然只有他一人,卻仍舊帶著幾分凜然的氣度,尤其是腰間挎著刀,大馬金刀的在別人門前一站,果然有些唬人。
官差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客棧的掌櫃卻有點膽戰心驚。
在京里做生意的,都長了不少的心眼兒。這掌櫃知道這房里住的鄭丹青與高戩有來往,這時候高戩因為那樣的罪名被捉拿入獄,又見官差上門找人,掌櫃早已打發了小廝來招呼,自己遠遠的躲了出去。
「在下正是,請問這位官爺何事?」鄭丹青沖著他拱了拱手,那雲淡風輕的派頭,讓阿普拉都自嘆弗如。
官差上下打量了他幾下,這才從懷中模出件東西來,塞進了鄭丹青的手里︰「這是吏部的文書,你被受職為太平公主撐傘,明日拿著它,直接去安定郡王府即可。」說罷,也不廢話,轉身就要離開。
阿普拉在這種事情上格外上心,這時候趕忙上前攔下對方腳步,笑臉相迎的道︰「官爺稍待!這麼大老遠的讓官爺跑一趟真是勞苦了。」說著,便悄無聲息的將一小塊銀角塞進了那官差的袖子里。
官差面無表情的看了阿普拉一眼,暗自顛了顛那銀角的重量,微微頷首,不再多說一句,轉身去了。
那帶領官差上樓的小廝,這才反應過來眼前發生了什麼,趕忙喜笑顏開的道︰「恭喜鄭郎君!賀喜鄭郎君!我這就告訴我家掌櫃的,為郎君備下酒宴來!」
阿普拉也高興的厲害,笑著吩咐道︰「快去吧,快去吧,可別想著給老子省錢!老子今天跟兄弟一定要好生樂呵樂呵!」說著又模出一大把銅錢來塞進了小廝的懷里,「你倒是個有福氣的,這些錢是賞你的!」
「哎喲!多謝大爺!小的這就去好生準備酒宴!」
小廝感恩戴德、興高采烈的去了,阿普拉才笑嘻嘻的跟鄭丹青回了房,拍著他的肩膀擠眉弄眼的笑道︰「你還真是有運勢,公主果然看上你了。」
鄭丹青卻搖了搖頭,道︰「我這個性子,未必是好事……公主撐傘?這是個什麼官職?」
「撐傘嘛……」阿普拉張開雙臂比劃了一下,「呃……大概就是撐傘唄。」
「這叫什麼話?」鄭丹青笑道,「就算是貴人再尊貴,也不至于為貴人撐傘的,還要是個官兒吧?」
……
……
「這把是高句麗進貢的九鳳朝鳴碧雲錦羅傘,公主很喜歡,這幾個月出行遮陽用的都是這一把。」
「這個是宮制的翡翠瀟湘竹,雨水打在上頭會有珍珠般滾動的模樣,很是精巧可愛,也是公主喜歡的,遇雨一般用這一把。」
「這個是祥雲初見傘,樣式很規矩,好在寓意吉祥,一般公主去參加一些吉慶的場合都用這一個。」
「……」
「這把羅王府秦氏送的九骨落梅,不論如何都不能拿出來用。公主極為瞧不上秦氏的,要是看見這把傘,必定會生氣,到時候可能連腦袋都不知道是怎麼掉的。哦,對了,還有這一把也是,也萬萬不能讓公主見到……」
這天一早,鄭丹青所見到的事情實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原本以為,撐傘撐傘,充其量就是一個公主身邊的近侍,只不過叫這麼一個名稱罷了。今日一早來到了安定郡王府,才知道自己的猜測距離事實實在是差的太多了些。
稟明來意之後,便有一個二十歲出頭,名叫鸞儀的丫鬟接引了他,一路上續了溫寒,說了些簡單的在府上應當注意的東西,而後二人便在府中繞來繞去的,來到了這麼一個偌大郡王府上很不起眼的一個小角落。
一打開房門,似乎跟其他的房間並沒有太多的區別,只是壁閣木櫃十分精細,其上擺放著林林總總一應絢麗多彩樣式多端的東西,離遠看像是華服,離近了才發現,竟然都是一把把制作精良的傘。
而後大概一個時辰的功夫,鸞儀都在為鄭丹青講述每一把傘的名字和用處,以及公主是否喜歡、能不能用、什麼時候能用、什麼時候千萬不能用……等等等,一概瑣碎繁復到無以倫比的細節。
眼見著眼前的小丫頭講到口干舌燥方罷,鄭丹青不由得感慨,自己以往還真是小看了「撐傘」這兩個字,更是小看了達官貴人們在這件事情上講究的細致程度。
講的差不多了,鸞儀招呼鄭丹青在內房的案旁做了,為他倒了杯水,又自己接連喝了兩杯,才道︰「這間房里擺著的,都是公主比較常用的傘,還有很多都在庫房里頭,單子在奴婢手里,一會兒就把它移交給鄭大人。至于那幾把公主極不喜的,擺在這里也是為了小心行事。放在這里,咱們知道公主的意思,不會被人誤拿了去,庫房管理雖嚴,但畢竟人多手雜。而且府上的庫房也不止一位主子在用,要是被另外的主子拿了去,被公主瞧見,公主也是要發火的。」
鄭丹青點了點頭,表示受教。
鸞儀見他嚴肅的樣子,撲哧一笑,道︰「鄭大人也不必這樣緊張,其實這些東西,鄭大人稍微知道幾分就好,具體到細節層面上的事情,還是奴婢們在做的。鄭大人畢竟是朝廷命官,不好做這等雜物。」
眼前這丫頭做事講事時一絲不苟、邏輯分明,這時候又顯現出幾分少女的嬌憨來,讓鄭丹青有些喜歡。他便微笑道︰「姑娘別這樣說,我這個官得來的奇怪,做的事情更加奇怪。思來想去,我也不過是白拿著朝廷的俸祿,做一些尸位素餐的事情罷了。」
鸞儀笑道︰「大人可千萬不要妄自菲薄,能在公主身邊伺候,那是咱們的福分。跟大人說句實話,公主輕易不用閑雜人等在身邊的,能夠在公主身邊伺候的,無疑都是公主的心月復,亦或是將會成為心月復的人。尤其是大人這撐傘之職,說來似乎卑賤了些,卻不是一般人能夠做的。」
「我倒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鸞儀姑娘。」鄭丹青想了想,道。
「說什麼請教不請教的?大人有話只管問,要是大人在府上哪里呆的不舒服了,那才是奴婢的失職那!」鸞儀嬌笑著道。
鄭丹青微微頷首,問道︰「公主畢竟是女子,我一個男人在身邊做撐傘,不會有些不方便麼?」
「大人倒是問對人了。」鸞儀笑道,「公主身旁撐傘之職,原本也是我們這些婢女擔任的。但是在垂拱四年公主加了食封之後,很多府上的規格也跟著改變了不少,許多習慣開始參照宮外的制度,所以才換了朝廷官員擔任撐傘一職。」
食封就是封地,在公元六八八年,太平公主第一任夫婿被如今的女皇、當時的皇後,以謀逆之名入獄,最終慘死獄中。或許是為了補償自己的女兒,太平公主的食封被增加到一千兩百戶。
其實朝中有明文規定,公主的食封按例是不得超過三百五十戶的,太平公主這一特例,自然彰顯了無盡的榮耀。文字首發。
但榮耀的背後總有些常人無法見識到的陰暗,太平公主似乎就是在那之後,開始大肆**男寵,也從一個在政治上無欲無求的單純女孩兒,變成了後來玩弄權術的一代傳奇。
佛家所謂因果,所說的,也許就是這些東西。
問明了其中緣故,鄭丹青又問道自己平素的職責。鸞儀笑著答道︰「就像奴婢之前說的,這些瑣碎的事情,主要是奴婢在操持。還有兩個小丫頭,叫鳴香和鳴玉,稍微粗重一些的活是她們負責的,一會兒奴婢就著人叫他們過來拜見大人。她們兩個小家伙雖然年紀輕,但做這一攤事情也有三四年的時間了,如果奴婢不在身邊,一些事情大人問她們兩個也是可以的。
「至于大人的職責,主要還是在公主身邊伺候,如果公主要出行的話,請大人直接派人來知會一聲就好。如果可以的話,還請大人盡量說明公主要去的地方和場合,奴婢好備傘。一般來說,公主出行的時候,咱們會備三到五把傘,以備不時之需。鳴香和鳴玉會一直帶著傘跟著,撐傘的事情,就要勞煩大人了。」說著,鸞儀沖著鄭丹青微微躬身。
鄭丹青淡笑道︰「職責所在,不敢推辭。」
鸞儀便又起身拿來一本賬冊似的東西,雙手遞給鄭丹青,接著道︰「還有一方面事情,就是大人需要掌管府中傘的情況。要是有新入的、破損的、折舊的、送人的,都需要記錄在冊。這本是奴婢管理以來的明細,請大人勘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