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後世很多學習古詩詞的人,都不免猜想過那些琳瑯滿目的詞牌,真正有人素手弄弦、鶯歌燕舞的時候,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景象。
音樂是一種超月兌國界與文明的東西,一種周期性規律性脈沖,有時候即便簡簡單單,卻能帶上一種直透人心的力量。
至于為什麼會如此,那是學者們致力于研究的方面,與鄭丹青這種普通百姓無關。
他只是一直很好奇詩詞唱出來,到底會是什麼味道。就像是後世的流行歌,一旦去掉旋律,歌詞往往只能剩下十之一二的精髓,唯有加入了旋律,以及演唱者的情感技巧之後,才會形成一種難以描述的情感滲透出來。
同樣的,缺少了曲子與演唱者的詩詞,也只能剩下樹干一般光禿禿的美感。如果有機會,能夠一覽枝繁葉茂的盛況,又有誰會拒絕呢?
把《減字木蘭花》留給了再度稍顯魔怔的瀟瀟,鄭丹青便道了別,表示自己幾日之後再來欣賞瀟瀟姑娘的大作。
……
……
第二日,女皇病情轉好,在清晨就舉行了朝議,所議之事,當然就是鄴國公張昌宗,狀告宰相魏元忠、司禮丞高戩謀逆一案。
這樣的朝中大事,轟動極大,自然引得眾多人觀望探听。京中的蜚短流長也早已鋪滿大街小巷,有人說女皇已經決定要將魏元忠二人梟首,但也有人說,太平公主昨日進了宮,不知是不是為自己的男寵求了情。
百姓們圍觀著看熱鬧,當官的則在幾日前就派人到處打探著消息,想要弄清事情的走向。
有一條引人注意的消息從洛陽府中傳了出來,听說新上任的太平公主撐傘,去牢里看了犯人。
這樣的消息看起來清清淡淡,卻讓不少人的心里犯了嘀咕。
如果說太平公主跟張昌宗的關系,實在是萬分微妙。一來,張昌宗是太平公主的舊人。二來,張昌宗兩年前曾經狀告太子李顯的兒子、女兒、女婿私議朝政,想要謀害自己,而害得三人慘死。太平公主作為李家的女兒、武家的兒媳,與張昌宗可謂是有了血仇。
偏偏這場血案發生一年之後,太平公主就與武三思一同上表,請女皇封張昌宗、張易之為王。
這樣表面上的拉攏與奉承,實在是朝中太多人覺得疑惑又舉棋不定。這幾人的關系到底如何,恐怕除了當事人之外,沒有人能夠說得明白。
至于鄭丹青,他至少要比旁人站得高、看得遠一些。歷史的進程就是女皇倒台之後,二張亂政被殺。這是必定會發生的事實,他就不相信,這位叱 風雲弄權弄潮的太平公主,會在一個舊日男寵欺上頭的時候,心中沒有半點的怨恨之心。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不過適時的敲打敲打,也是一件值得做的事情。
畢竟女皇雖然老了,可仍舊一日日的支撐著。下世的光景雖然早就布滿了女皇全身上下的每一道皺紋,她卻仍舊像一頭老鷹一樣坐在御座上,俯視著天下蒼生。
女皇就算是再蒼老,也沒有人會忘記她殘忍的手段,也沒有人敢于去挑戰她的權威。
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在,她就是李家子孫的噩夢,就是維持這天下穩定的支柱。
只要女皇還坐在那個代表著全天下至高權力的御座上,就沒有任何一個人,敢輕舉妄動。
太平公主自然也不敢,但是這一次,她卻發現自己被逼到了一個她所不喜的境況當中。
張昌宗敢對自己的人動手,這就已經讓她十分氣憤了。而更加讓她氣憤的是,鄭丹青竟然敢自己偷偷模模的去洛陽府大牢探監。
這一舉動雖然很小,卻足以讓京中的很多人去注意。
京中的這些官員,一個個就像是幾天幾夜沒有吃東西的老鼠一般靈敏,在這種關鍵性的問題上,一旦有了什麼輕微的風吹草動,他們就會敏感的注意到,並且將表面的東西挖的很深很深,自以為順藤模瓜的,卻尋常最後面人物的深層意圖。
而鄭丹青去探監這件小事,在京中官員們看來,那便是太平公主的一種表示。表示她不會放棄高戩的意圖。
如今有這樣的事情在先,如果太平公主還任由張昌宗扳倒魏元忠、殺掉高戩的話,那就只會讓京中的官員們認為,是她太平公主沒有與張昌宗對抗的實力!
在這樣的折騰與臆想當中,太平公主無路可選,只能在昨日進宮,為女皇送上了自家院子里的葡萄,以及高戩不知從何處淘來的漂亮盤子。
一切都是小事,可落在朝臣耳中,一切又都變成了大事。
洛陽城里的所有事情,都像是指引著牽線木偶的一根根連線。哪怕只是一根線小小的震顫,都能變成小木偶一個舉手投足的動作來。
于是官員們意會著,言傳著,身教著。又有誰能夠想到,這個在他們開來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的波瀾,只不過是鄭丹青這樣一個不大听話的小石子,在池塘中掀起的一點漣漪呢?
「丹青!丹青!有消息了!」阿普拉風風火火的沖進鄭丹青的房間,一臉的興奮,「鄴國公找的那個證人,在朝堂上沒有按照他的話說,魏大人的謀逆罪名沒有成立!」
鄭丹青聞言也十分高興,笑道︰「那陛下是怎麼判的?無罪釋放了麼?」
「呃,那倒沒有。」阿普拉撓了撓頭,道,「听說是魏大人比貶官了,高兄他也被貶為了校書郎。」
「只要沒定下謀逆的罪名就是好事,貶官什麼的,想必高兄應該也不會太過在意的。」鄭丹青笑道,「多虧了大哥你幫著打听,要不然兄弟這時候還擔心著那。」
「哈哈!這倒是小事一樁,沒什麼可說的。不過說起來,公主還真是個重感情的,我還以為公主不會為了高兄弟出頭那,沒想到……嘖嘖!」阿普拉自然不了解其中的隱情,這時候捅了捅鄭丹青,笑道,「你小子以後跟著公主,榮華富貴不在話下啊!雖然哥哥我知道你不在乎那些個東西,不過日後要是真發達了,可別忘了抬舉你哥哥我啊!」
「大哥真會開玩笑,丹青笨手笨腳的,能不在公主面前惹禍就不錯了。」鄭丹青淡笑道。
「沒事兒沒事兒,大哥我還是很相信丹青你的。」阿普拉嘟囔著,這才想起了什麼,問道,「咦?今天也不是休沐日吧?你怎麼不在公主身邊伺候著?」
「我?」鄭丹青晃了晃被包扎了兩圈的左手,笑道,「不是說了麼,笨手笨腳的,被茶水燙了,所以被公主攆回來休假。」
「哦。」阿普拉撓了撓頭,將信將疑的應了一聲,又問道,「高兄今天應該就能被釋放出獄了,你不去接一接?」
「不去了,」鄭丹青懶洋洋的擺了擺手,「今天去接魏大人和高兄的人,恐怕會汗牛充棟。洛陽府府牢外頭的那個小胡同,窄的跟什麼似的,咱們去的話,除了被人濺出一身泥點子之外,恐怕跟高兄都說不上幾句話,何必錦上添花。來日方長,再說罷!」
……
……
正如鄭丹青所說的那樣,待得宮中的旨意傳到了洛陽府之後,府牢外泥濘背光的小巷子里,早已立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官員。
顧不上身旁環境,官員們互相道喜談笑,在這個只能容納二人同行的小巷子中,這樣的冠冕堂皇實在顯得有些逼仄且好笑,竟莫名的有了一種彈冠相慶的味道。
官員們長期不運動的身體保持不了巧妙的平衡,用不了多久,便有人率先踩入泥水坑中。文字首發。之後便是接連不斷的污漬與濺出的泥水,冠冕堂皇的官服,在自己或他人的失衡中,漸漸變成了一件件抽象畫般的藝術品。
官員們的臉上顯出幾分難看來,卻又不敢太過表露。
好在他們等待的人在這時候出現了,之前的狼狽與泥濘,現在反倒成了一種足以在魏大人面前展現的榮耀,讓他們匆忙的展現出來。
賀喜的聲音鋪灑成一片綸音,魏元忠笑著應了,高聲說了幾句什麼,謝過眾人一直在背後的支持。
這一場熱鬧的主角是魏元忠,當然也有不少人從這件事情上看出了太平公主對高戩的寵愛,這時候腆著臉上前道賀。
高戩一一謝過,目光卻在人群中尋找著什麼。
「之前來看你那位小兄弟沒有來?」場面有些喧鬧,守衛府牢的府衛們卻又不能做什麼,魏元忠沖著高戩招了招手,在他耳旁輕輕的問道。
高戩無奈的點頭一笑。
「有點意思,」這位曾經的當朝宰相,如今的端州高要縣尉,擺明了有望東山再起的魏元忠,看著眼前的熱鬧與不斷的賀喜聲,輕輕的笑了起來,「你那位朋友,叫鄭丹青是不是?」
「是,難為大人還記得。」高戩笑著點頭。
「嗯,」魏元忠點了點頭,「此人行事頗有古風,什麼時候若是高大人有機會,也為我這個難兄難弟介紹一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