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元忠收拾行囊出了神都。高戩的官職掛到了弘文館。
張昌宗收到了御批下達的訓斥,連帶著被他逼著出庭作證的張說,也被罰奉半年,以儆效尤。
一場京中突如其來的風波,就這樣未有大波瀾的消融下去,當人們還沒有熱切的討論個痛快時,高陽郡王的出殯就已經掩蓋了這件事情的熱鬧。
長安三年十月初八的清晨,連番縞素從天津橋南的尚善坊,直直滿布到了定桑門。沿街哭聲震天,白幡鋪天蓋地,听說隔了幾里之外的常夏門大街上,都能夠听到哭喊之聲。
武崇訓生前毫無建樹,死後倒有常人不及的榮耀。
女皇陛下親自寫了悼文,太平公主親自到場誦讀。其間繁事雜物,人員事件之多,使得武家人從凌晨忙碌到了正午,靈車才算是緩緩的使出了定桑門。
十月初的正午竟然還炎熱的厲害,太平公主在城外下了馬車,在武家沿街搭好的帷幔涼棚下扇風乘涼。
鄭丹青這時候自然跟著,進入涼棚後遮陽的傘自然沒有了用途,他便袖了手,不聲不響的侍立在角落中。
自有婢女上前奉茶打扇,沒過多久,帷幔之外有馬兒聲停,一身素白的武三思走了進來。
「公主嫌馬車里氣悶,也多少忍耐一會子。往前再走一里地就有個尼姑庵,我都已經安排好了,公主還請移步到那邊歇息吧。這涼棚太過簡陋了些,不過是讓那些小子們歇腳的地方。」武三思道。
「不了,也不是什麼嬌貴的身子,那尼姑庵還是讓給姐妹們用得好。我若是去了,少不得又是一陣子施禮問安的,倒惹得人休息不安了。」太平公主搖頭笑道。
武三思笑道︰「到底是表妹聰明,掛念的多,倒是她們的一沖好處。只是妹妹到底身子金貴,這荒郊野外的,莫要貪這涼風。」
「知道了,表哥費心。」太平公主笑著應了,二人又閑聊了幾句有的沒的,外頭便有人來找武三思,他順勢去了。
太平公主一年四季都只喝熱騰騰的茶,這時候茶水的溫度剛剛能入口,公主慵懶的抿了一口,似乎想起了什麼,淡淡的問道︰「丹青,你的手如何了?」
「回公主,已經好了大半了。」鄭丹青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淡笑著回答。
淡淡了從鼻息中發出一個音兒來,顯得有些慵懶嬌媚。她用右手食指把玩著茶盞的邊緣,指尖的水漬摩擦窸窣的聲音,帶了幾分魅惑的感覺︰「本宮讓你這幾天好生在家歇著,可想明白什麼沒有?」
「是。」鄭丹青臉上的笑容仍舊淡淡的,「下官僭越莽撞,不堪大用。」
「好在你年紀還輕,沖動莽撞亦情有可原。本宮之前倒是未想到,你竟然還是個性情中人,高戩識人淺淡,有你這麼個朋友倒也不錯。」太平公主微微一笑。
「公主謬贊了。」
「只是在本宮眼里,性情中人亦代表著愚蠢二字。下次若是還有這樣的事情……」太平公主柔媚一笑,聲音愈發柔和了,「本宮決不輕饒。」
「喏。」即便是鄭丹青,也從這話中听出幾分透骨的冷冽來,聯想著當時夜宴太平公主的談笑殺人,鄭丹青的脊梁骨里也開始冒出些涼氣來。
太平公主對鄭丹青的憤怒存在于很多方面,不管鄭丹青到底是刻意的還是無意的,他去牢中探看高戩一事,就已經為朝臣點明了訊息,于是她幾乎是被迫的采取了保護高戩的措施。
她生來最不喜歡的就是「被迫」二字,她擁有一個雖千萬人吾往矣、坐擁天下的母親,從小在這樣的母親身旁長大,她終究會沾染上幾分女皇的味道來。
說到底,太平公主跟女皇是同一類人,她們喜歡掌控的滋味,厭惡被掌控的感覺。
而因為這件事情,太平公主對鄭丹青有了幾分芥蒂。不管他這次到底是不是有意為之,日後對于鄭丹青,她都會多帶幾分審視。
不再多說,太平公主便專注于品茶之事。茶香帶著慵懶的味道在帷幔中纏繞,炎熱之時的郊外涼棚中,便緩緩的誕生出一種荼蘼的氣息來。
「要是有鴿樓春的茶點就好了。」太平公主若有若無一聲嘆息,足以讓每個男人的心肝都為之一顫,弄的人心里癢癢的,竟萌生出幾分幽憐之意。
「殿下,是奴婢準備不周,奴婢這就去買。」這樣的聲音卻足以讓身旁伺候的婢女嚇的半死,為首的婢女趕忙認錯,準備派人快馬加鞭的趕回城去。
「罷了,」好在公主今日的心情不錯,並沒有因為這點小事而殺人的沖動,只是沒有茶點,的確有些可惜,「買回來出殯都出完了,何必。」
又干澀的飲了一口茶,太平公主微微蹙眉,覺得沒了味道。
正尋思著是不是就此啟程,卻見高戩提著一個小包裹掀了帷幔走進來,笑著遞上︰「公主嘗嘗,听說是鴿樓春新出的一個款式,加了些桂花的,想必公主會喜歡。」
倒是說什麼來什麼,太平公主微微一笑,有些滿意的看著眼前的男人︰「怎麼想起來讓人買這個?」
「問了人,說是今天為公主帶的茶是小香團。公主吃此茶比要鴿樓春的茶點,戩就著人買去了,好在時間趕得上。」高戩笑著道。
太平公主沒有再說話,只是拿了一塊樣式精巧的小糕點放入嘴中,微微想著,救下來這麼一個會伺候的人的家伙,似乎的確不錯。
……
……
「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拋家旁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
「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琵琶聲未停,人群的叫好聲卻已經傳了出來,觥籌愈發交錯,懷中女子柔軟的身子,也被**的客人們摟的愈發親密了。
當然也有覺得不好的人,一本正經的挑著這曲子詞的毛病,怎麼听都覺得太過匪夷所思,不是尋常平仄,讓受過良好教育的家伙們多少有些難以接受。
這樣的情形,紅袖樓的**看在眼里,但是並不擔心。原本這些一本正經的書生們,到這里來消費的就極少,包姑娘都不是尋常事,往往只是做一個歡場的看客,听曲看熱鬧喝酒罷了,榨不出幾個油水來,又何必去管他?
而相比之下,大部分的客官們還是十分喜歡瀟瀟的唱曲的。「別有一番韻味」這幾個字,是**這些日子里最常听到的溢美之詞。
很簡單的詞句,總是沒讀過幾天書的人也能听得懂。不像原來那些詩歌,有的還算是通俗易懂,有的卻晦澀難明,即便是經過了樓子里姐妹的篩選,仍舊讓這些不過附庸風雅之人,有些難以欣賞的感覺。
倒不如如今的這些東西,簡單易懂,嬌俏喜人,頗有幾分別處尋不到的好處。再加上瀟瀟姑娘的奏曲與嗓音一催,那些詞曲便如同有了生命似的,讓人欲罷不能。
于是十日之內,紅袖樓的生意又比平時好了兩成,**眉開眼笑,再也沒去提什麼讓瀟瀟賣身的事情。
鄭丹青仍舊坐在紅袖樓的角落里,這是他頭一次到紅袖樓時坐過的地方,這幾次他來轉轉的時候,若是正巧趕上瀟瀟的表演,他便會坐到這里來,要上一壺老酒,一碟花生,懶洋洋半閉著眼楮听著。
鄭丹青來的次數多,紅袖樓的姑娘和伙計們都已經認識了他。尤其他們也清楚,鄭丹青可是能被瀟瀟姑娘看中,得以登堂入室的人,所以即便他每次來點的東西都很少,而且也從來不叫姑娘相陪,但整個紅袖樓上下,也沒有人敢小瞧他。文字首發。
甚至隱隱有風聲傳來,說是瀟瀟之所以能夠有了這麼一個曲子詞的獨創,都是因為鄭丹青在幕後的指點。
這個風聲,是真是假,樓子里的姑娘們並不知情。
但每個在音韻上稍有造詣的姑娘,都開始眼楮滴溜溜的繞著鄭丹青轉,明察暗訪的想要在鄭丹青身上敲打出什麼來。
只是姑娘們一直事與願違,鄭丹青的口風很緊,不論用什麼法子,她們都沒有得到半點消息。
在羨慕瀟瀟的同時,姑娘們卻也對這個長相英俊,性格溫淡的鄭丹青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甚至有膽子大的姑娘,開始主動**鄭丹青,並以此為樂。
「鄭郎君接連兩日沒來,是不是都把嬌兒忘到腦後去了?」
一個身材豐滿卻又腰肢緊俏的姑娘見到角落中的鄭丹青,嬌笑著就蹭到了他的身旁,胸前的柔軟在鄭丹青的手臂上似觸非觸。
美人兒在耳旁吐氣如蘭,鄭丹青自然不會煞風景的視如不見。他不是柳下惠,總有一些男人的需求。
「幾日不見,嬌兒姑娘愈發動人了。」鄭丹青微微一笑,為身旁的姑娘倒了一杯酒,「姑娘今日不忙麼?」
「忙,忙得很。」嬌兒咯咯的笑,「不過忙什麼,也比不上陪鄭郎君來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