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幾天不見,你怎麼就成了這副模樣?難不成是真病了?」李隆基見到鄭丹青時,還真是被後者蒼白虛弱的樣子嚇了一跳。
「當然是真病,我這等人,從不打誑語的。」鄭丹青微微一笑,順桿爬。
李隆基聞言白了他一眼,心想你要是不打誑語的話,當時怎麼不老老實實的承認武崇訓是你殺的?
李隆基不開口,鄭丹青卻從對方的表情中看了個明白,于是笑著攤了攤手,道︰「有沒有人問我的事情,我當然沒法子回答。」
這一回,李隆基的白眼翻得更加徹底,那意思是︰瞧你這俏皮話說的,就好像一旦別人問了你,你就會老老實實的照實回答似的!
鄭丹青但笑不語,這件事情,二人早已心照不宣。
而在李隆基的心中,武崇訓那條命讓他在心里積下的心結,也早已因為種種瑣事,消減了很多。
「王爺請用茶。」上茶的是嬌兒,她在紅袖樓的時候,眼底這些達官貴人不知見過多少,這時候雖然已經自矜為人婦,但那種從小養成的眼界與氣度,著實與尋常女子不同的。
小家碧玉缺少她的從容不迫,大家閨秀又少了她的一份妖嬈幽艷。這樣的女子,即便現在只是淡妝梳成,卻仍舊是世間最嬌艷的一朵花,尋常女子只能望之項背而已,難以企及。
李隆基大小就在風、流場上廝混,各子的好處,他可以稱得上是行家。
這時候看到奉茶的嬌兒,倒也給足了她的面子,只溫寒幾句,並未提及紅袖樓之類的話頭,便任由她去了。
倒是等嬌兒婀娜的身子消失在視線之外,李隆基忍不住沖著鄭丹青擠眉弄眼了一番,壓低了幾分聲音調笑道︰「好你個鄭丹青,平時看起來老老實實清清冷冷的一個家伙,沒想到竟然還挺有眼光和手段,不但騙的嬌兒姑娘對你情有獨鐘,甚至還甘心贖身到你這里為妾。這事情一想老子就覺得不舒坦,說起來老子的臉蛋長得也不比你差,身子骨也比你這文弱書生強了太多。怎麼這些個嬌俏的小東西就喜歡往你身上撲呢?難不成就因為你寫了幾首酸的讓人倒牙的歪詞,就惹得這麼多姑娘害了相思?」
鄭丹青笑道︰「王爺別調侃我,誰不知道王爺在田流坊那邊的名聲?哪個姑娘不是對著王爺的名號日思夜想的?只不過王爺你一般的人物看不上眼罷了。丹青在田流坊來來回回,不過贏得了嬌兒的心。王爺才真的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主。」
李隆基本就是自命風、流的人物,這時候听到鄭丹青這番話自然大樂,又笑道︰「怨不得公主要把你留在身邊,瞧你平素清淡的像個悶葫蘆,一旦有了話頭,倒也是個挺能說笑的家伙。有點意思!」李隆基嘿嘿一笑,低聲問道,「我說鄭丹青啊鄭丹青,如今你在咱們洛陽城里可成了名人了!一夜之間五十三本《集經注》扇了弘文館範老頭的臉,又一擲千金將紅袖樓的嬌兒金屋藏嬌!我說,」李隆基不懷好意的打量了一下鄭丹青蒼白的面色,笑道,「你這幾日告病又憔悴如斯,不會是眼見著嬌兒太高興,某一方面不夠節制了罷?」
鄭丹青懶得接這個話頭,只微笑著問道︰「王爺遠道而來,不會是只為了調侃丹青的罷?」
李隆基飲了口茶,面色緩緩的沉靜下來,道︰「你應該知道我來是為了什麼,」他搖了搖頭,微微嘆息,「阿普拉是不是真的溜了?」
「他的姐姐在關外沒了消息,心緒不寧,當然要出去找尋的,就算是九牛一毛之力,也不過是求得一個心安。」鄭丹青淡笑道。
「我不喜歡你這樣跟我打啞謎。」李隆基把玩著手中的茶盞,「你不是瞎子,就算你瞎了,你院子的僕人和嬌兒也沒有瞎。那些個天天在你家門外繞圈子的人,你不會以為他們只是路過罷?」
鄭丹青不說話,他很想知道,李隆基這次來到底代表的,是哪一方面的意思。
「張何跟我說,你求他幫著墊了幾分債,所以時間才拖了一些。可是事到如今,那些錢能夠達到的效果也已經快要消耗沒了,阿普拉又已經拍拍**跑了,那些錢,你準備怎麼擔?寫詞?你那些酸詞不值那麼多錢!賣了嬌兒?那也不過是還一個零頭利息!嗯?你還有什麼辦法?去求公主?在我這個做佷子的看來,公主洞悉一切,這種事情,她恐怕才不願意趟這趟渾水的!」李隆基一口氣如若疾風驟雨,一番話說下來,頗有幾分咄咄逼人的氣勢。而後他才漸漸舒緩下來,重新倒茶、飲茶,淡淡的問著,「你告訴我,我也好回去告訴告訴他們,這筆債,你到底要怎麼還?」
鄭丹青覺得事情很是有趣,這可真是一個比他想象的還要好玩的局面。
他至今仍不知道阿普拉做的到底是什麼生意,但也大概能夠猜出來幾分,卻也無法確定。
鄭丹青知道阿普拉的生意做的很大,牽扯到了朝廷,只是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這生意牽扯之大,竟然都到了李隆基的身上。
按理來說,李隆基如今也不過是一個閑散王爺,至多是在千騎那里掛了職的,怎麼就管到了要債這上頭來?
事情果然十分有趣,鄭丹青淡笑著品咂了片刻,忽而微笑著問道︰「丹青送到府上的那匹馬,王爺可還喜歡?張老板說是大宛馬,我是不懂的,也不懂得應該怎樣養,生怕暴殄了天物。」
國人自古就講究個禮尚往來,果然,鄭丹青一句話讓李隆基微微尷尬了一下。不管怎麼說,這個未來開啟開元盛世萬丈光耀的帝王,現如今也只不過是一個涉世不夠深的少年。
「是匹好馬。」李隆基輕輕嘆息,「這樣一匹馬不好找,想必阿普拉也是費了許多心思的。只是如今這事情實在太大,我這麼一個小小的棋子,又能有多少能耐?不過幫人傳話罷了。」
原來李隆基誤以為那匹馬是阿普拉借鄭丹青之手送上的禮物,鄭丹青聞言倒也不多做解釋,只淡笑著隨意問道︰「起名字了麼?」
「什麼名字?」李隆基似乎有些趕不上鄭丹青思維的跳躍速度,微微怔了一下。
「那匹白馬,起名字了麼?」鄭丹青又問了一遍。
「沒……」
「我記得它額頭上有一塊青色?」
「沒錯。」
「那就叫玉花驄吧?」鄭丹青微微一笑。
李隆基半晌無語,他還在疑惑,不明白為什麼鄭丹青會把話題轉來轉去,直直的轉到為馬兒起名字上頭。
這樣能夠解決眼前的債務問題麼?當然不能。
「是個好名字。」李隆基不想再跟他糾纏,「但是你總要想想,那些錢你到底要怎麼還?你的才氣我不否認,但才氣是沒有辦法換來錢的。」
「我只是不大明白,堂堂一個王爺,怎麼做上了要債的行當?」鄭丹青仍舊淡笑著,「阿普拉到底欠了誰的錢?他做的到底又是哪一門子的生意?」
「你不知道?」李隆基詫異萬分的看了鄭丹青一眼,差點月兌口而出,卻最終閉上了嘴,搖了搖頭,「真是搞不懂阿普拉是什麼心思?如果他是為你好,為何現在還要獨自一人逃跑,把這麼個爛攤子丟給你?如果他是要拿你當擋箭牌,又為何要把債務的事情都告訴你知曉?他就不怕你先逃跑麼?」
「沒有那麼復雜,」鄭丹青微微一笑,「他生意上的事情,我從來不過問,所以他也沒有說過。只是事到如今,連王爺你都被卷了進來,真是讓我有些好奇了。這生意,肯定有軍方的參與吧?」
李隆基沒有回答,微微顫抖了一下的眼瞼,卻暴露了足夠的東西……
「王爺你從軍方的角度來講,官職並不大。這麼說起來,事情應該還有皇室牽連在里頭?」鄭丹青看著李隆基的表情,一絲一毫都不放過,「這倒是奇怪了,如果是牽連到皇室的話,那阿普拉也算是皇商了。這樣大名頭的商人,按理說早該搖搖晃晃的高舉著‘皇商’的牌子,生怕別人不知道才對?為何我直到現在都沒有听我大哥提起過?哦,是了,有一個唯一的解釋,那就是,阿普拉雖然做著皇室的生意,走的卻是走私的路子,見不得光的……王爺,你說丹青分析的可對?」
李隆基不說話,緊抿了嘴唇,面色微微發白。
鄭丹青卻笑的淡然,也不追問,只笑道︰「不要緊,終究會知道的。」
茶水已經涼了,李隆基微白的面色用了片刻的靜默才轉變回來。
「看來你不怎麼害怕?」李隆基聲音低沉的問道。
鄭丹青呵呵的笑了起來︰「有恃無恐,為何要害怕?」
「什麼‘恃’?」李隆基挑了眉毛。
「王爺就當我走鴻運,天上掉下的金子砸到了我鄭丹青的頭上吧。」鄭丹青微笑著,「王爺還請放心,三日之內,欠債必定奉上。」
他又看了一眼屋外稍顯陰沉的天色,淡笑道︰「不過為了這個目的,丹青現在就要出門了,請恕不能久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