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丹青 第110章 1場風雨1場晴(中)

作者 ︰ 驪影

夏雨幽燕落,空蒙山水澤。

零花空自冷,日暮淡梳妝。

杯酒對孤影,明日看花黃。

三生風雲事,曲曲為誰歌……

這是鄭丹青曾經在紅袖樓听過的小調,作詩者早已佚名,只留下這些沖淡的句子,倒有些像韋應物的風格。

他曾經听嬌兒也哼過的,她似乎在不能跳舞之後,就愈發的失去了自信,別說是在人前唱歌了,就算是在鄭丹青面前,她也輕易的不願哼唱,更不必說什麼舞蹈之事了。

只是有一日清晨,鄭丹青將醒未醒的時候,曾經听過嬌兒遠遠的哼唱。那是一種帶了些江南氤氳水汽的調子,從嬌兒那樣水做的骨肉里哼唱出來,便自然帶上了契合的美妙。

鄭丹青是極愛韋蘇州之清淡的,一切句子中所描摹的景致,就仿佛隔了一層霧雨連綿,彷如水中月、鏡中花,讓人看不真切,于是又從這種不真切中,得到另一種美感來。

這有些像是畫作中的小寫意,不似工筆那種細致的雕琢,亦不如大寫意那等豪放與狂縱。反而是另一味輕描淡寫的拂袖,取二者之間,舒胸月復之志,蕩筆墨之中,道出一味沖淡平和的妙法來。

這種格調是鄭丹青所喜愛的,有些時候,他甚至有些隱隱的煩惱,若是這重生再晚上幾十年,自己是不是也可以跟韋蘇州做個朋友?

只可惜,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不過想想罷了。

當然,鄭丹青現下想到這個問題,也是有原因的。無他,只因無聊罷了。

薛稷暈厥之後,薛府中的下人兀自手忙腳亂了一陣子,這才把那位年過半百的前輩折騰進了內室歇息,又掐人中又喚大夫的,著實雞飛狗跳了一陣子。

而對于鄭丹青這個造成了此等局面的「罪魁禍首」,薛家的僕人們一來分身乏術,二來又不知該如何應對,索性就將他自己晾在了這待客的外廳里,而這一晾就是兩個多時辰。

這樣的境況,雖然有些出乎鄭丹青的所料,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想到的。于是他索性既來之則安之,反正也別無他事,便在這一時顯得冷清的廳中以待。

茶水早已經涼了,環顧四周,一個人影也無,再說,發生了之前那樣的事情,鄭丹青就算是對薛府的下人說盡好話,也未必會有人給他奉上熱茶。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冷茶早已不是什麼真正的問題,因為長時間的無人看管,廳中唯一的暖爐,也漸漸熄滅了下去。

北方這個季節的寒冷足以刺骨,尤其是在房間當中,一旦少了暖爐,陰寒的濕氣上升,那便是沁入骨頭的冷冽。

看著暖爐輕嘆了一口氣,想要找人重新點燃是不大可能的,好在身上穿的厚實,短時間內到不至于被凍到。只是這樣無聊的寒冷實在難捱,百無聊賴。

側頭看看那剩下的半幅《快雪時晴帖》,親手臨了幾百遍的鄭丹青,這時候也有些膩歪了。也不知道薛大人什麼時候才會醒來,更不知道他會不會一氣之下晾自己一個晚上……想到這里,鄭丹青輕笑了一下,想了想,索性走到窗邊,將窗子打了開來。

風雪在瞬間涌入,彷如一道激流,寒冷,卻又是異乎尋常的美麗。

反正都是冷,坐在那里愣愣的搓手跺腳,倒不如打開窗子看看這飄雪的洛陽城。到底薛府也是傳承了幾代的世家,府邸之內的景致亦別有洞天,這樣在風雪中淺淺疏淡的瞧,倒也能瞧出幾分風雅別致的味道來。

也就是因為如此緣故,鄭丹青才會在薛府當中,有些突兀的想起了最開始嬌兒哼唱的那首詩來。

他不著急。

在該等待的時候,鄭丹青從來都不著急。

「鄭大人好興致,這樣的時節,還喜歡賞雪。」

在這聲音傳來之前,鄭丹青听到的是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這樣的腳步聲只有女子發的出來,于是鄭丹青微覺詫異,轉過頭時,果然瞧見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女,她的身後是浩浩蕩蕩七八名丫鬟與僕婦。

少女說話的聲音明顯是帶上了幾分慍怒之氣的,稍顯稚女敕的面色中也帶了些橫眉冷對的味道。

只是在鄭丹青回過頭來的時候,少女看著他的面容微微錯愕了一下,之前好不容易板起來的面孔,這時候早已失掉了四五分的威勢。

鄭丹青對自己這張臉的殺傷力還是很有些自信的,這時候不禁微微笑了笑,沖那少女躬身施禮道︰「丹青見過小娘子。」

「你認識我?」少女再度愣了愣,這下可好,什麼威嚴與慍怒,一下子全都被面目上隱藏不住的表情完全消磨殆盡了。

鄭丹青不由得失笑,沒想到這樣的高門大戶,竟然也能生出這樣喜怒形于色、毫無心機的小姑娘來。

少女這時才想起了什麼,她這樣大張旗鼓的冒出來,又是在薛家的家門內,別人想要猜測她的身份並不難。想必人家也不過就是隨意說說罷了,自己卻想多了。

不免被鄭丹青這笑弄得有些尷尬,少女微紅了臉,一臉的輕羞薄怒。

這回倒是輪到鄭丹青怔了怔,一連兩世常在煙花之地流連,美女他是見過不少的,但像眼前少女這等宜喜宜羞宜怒宜愕,不論什麼表情都浮在臉上,偏生又都別有一番滋味的,鄭丹青還真的從未看到過。

不是說她長得真有多麼的驚若天人,少女的漂亮是一種淡淡的味道。最開始看起來,只能說是中上人之姿,可若是細細去瞧,竟然無法從她任何一個角度、任何一個表情看出什麼缺陷來。

大多數女人的美多是平面的,她們只有某個角度會讓人覺得驚艷,這就是為什麼後世的自拍上,許多所謂的美女都只能用一個固定的側臉示人。但眼前少女的美是不同的,不驚艷不窒息,只是淡淡的漂亮,卻反而是每一個角度、每一個表情都最為完美的漂亮。

這樣的美,怎麼能讓鄭丹青不錯愕、不贊嘆。

「鄭大人好本事,家父的性子素來淺淡,便是面對別人的辱罵也很少動怒的。可如今,鄭大人寥寥幾句,就將家父氣的暈了過去。這等能耐,鄭大人可謂是天下第一人了。」

在他錯愕贊嘆的同時,少女也微羞薄怒著,並沒有看到他的表情,而待她再回神時,她已經完全找回了最初那種怒氣,冷冰冰的瞪著鄭丹青,一番話說得頗有些咬牙切齒。

還以為這少女是薛稷的孫輩,沒想到卻是幼女,國人對老來子向來疼愛,想必如今這位少女也是為自己的老父找場子來了。

果然,還沒等鄭丹青接話,少女就接著氣沖沖的道︰「不過想想也是,能夠將王逸少《快雪時晴帖》這等異寶都毀掉的人,原本也是天下第一人了。呵,何止呢,恐怕鄭大人如今這一舉動空前絕後了!好歹鄭大人也是書家出身,考的也是明字科的皇榜,怎麼就這樣不知道珍惜東西!這麼好的《快雪時晴帖》落到鄭大人您手里,可真是蒼天無眼、暴殄天物!」

小姑娘說的義憤填膺,于是一番話說下來,整個人便氣鼓鼓的,胸口也因為過度的激動而上下起伏著。只是她畢竟年紀還小,發育的並不完全,只有輕微的曲線浮動著,卻浮動出一種青澀純真的美感來。再加上她那一份宜嗔宜喜,果然是豆蔻梢頭二月初。

被少女這樣的罵著,鄭丹青倒也不著急甚至不反駁,反而輕笑了一下,點頭道︰「丹青也覺得姑娘所言很有道理。」

「哼!你還敢不承認!就你這樣焚琴煮鶴的人……嗯?你說什麼?你覺得有道理?」少女原本準備跟鄭丹青辯論到底的,沒想到自己那番罵人的話,這家伙竟然全盤接納且承認了,這是個什麼樣的道理?那可是自己絞盡腦汁能說出來的最重的罵人話了,原本以為對方听了必定會跳腳的,最好是也能把對方氣暈掉,那對自己的父親來說,才是一報還一報那!

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自己說的明明是罵人話啊!這個家伙為什麼不反駁,反而還覺得有道理呢?

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楮被少女瞪得更大了幾分,這樣一副詫異萬分的表情做出來,實在是讓人覺著我見猶憐……

鄭丹青微覺有趣,這時候微笑道︰「丹青也覺得,這樣的東西落在我手中實在有違天意,所以才將它拿到了貴府之上,準備賣給薛大人了。不過之後的事情……姑娘也就知道了,丹青著實是心中有愧,不知薛大人的身體如何了?」

「父親差點沒給你氣死!就算是你要賣,為何不直接拿到我們府上來賣?這樣拆分前人墨寶,你就不覺得殘忍麼!」少女氣哼哼的道。

「姑娘教訓的是。」鄭丹青躬身,隨口應著。

他當然不會告訴這小姑娘真相的,按單字賣,自然要比整幅賣賣的貴很多。而且,更為重要的一點是,這樣拆開來賣,想要從這幅仿品中看出破綻的可能性也就更小了。

對于鄭丹青來說,這可是一舉兩得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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