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月眼角又是一抽。
她以前倒是听吳道子這些人在酒樓茶館大肆天花亂墜般的說江湖武林大俠們即便雙腿殘了，甚至身上都被戳了幾個血洞，還能打斗得威武生猛，甚至還可以使出乘風踏雪這至頂輕功！
怎到了溫瑾瑜這里，雙腿不過是稍稍有點傷，整個人竟是弱得不能再弱了？即便溫瑾瑜這廝輕功蹩腳，但也不至于連上個樓梯都費勁兒成這樣吧？
「丞相，你以後千萬別告訴旁人你會輕功。」越想越覺得愕然，蘇明月默了片刻，出了聲。
溫瑾瑜一怔，身形頓住，轉頭望她︰「蘇姑娘為何這般說？」說著，尷尬又道︰「在下輕功僅有皮毛，讓姑娘見笑了。」
的確是見笑了。
蘇明月也不多話，反倒是眸色動了動，而後又抬眸瞅了瞅上頭盤旋而上的木梯，再度問︰「丞相這次當真要上去？」
他點頭。
蘇明月道︰「罷了。丞相如此堅決，那便上去得了，再者，明月也想上去看看上面究竟有何好東西了。」
「蘇姑娘定不會失望。」他溫潤回道，碎玉如風的嗓音響起後，還朝她微微一笑，俊逸如華的面容頓如清風明月，一時間竟是儒雅得不能再儒雅。
蘇明月目光微微一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蘇明月自然也免不了俗，雖一直抵觸著甚至笑話著溫瑾瑜不夠男兒威武氣質的臉，但也不得不承認溫瑾瑜生得好看，笑起來更是好看。
她往前上了一步，剛好擠到溫瑾瑜身邊。
溫瑾瑜一怔，蘇明月卻是不瞅他，反倒是伸手極其自然的扶住了他，朝他道︰「丞相上樓倒是費勁兒，還是明月扶你上去吧！」
磨磨蹭蹭婆婆媽媽的男子，她蘇明月最是不喜，這溫瑾瑜雖不至于婆婆媽媽，但此際絕對是磨磨蹭蹭。
不得不說，此際她的確是看不下去了。
再者，所謂若想給人好處便得瞧準時機，如今她恰到好處的幫溫瑾瑜一回，等會兒上去了自然好說話。
說來，她此番來這相府，雖然目的是興師問罪，但更多的是威逼利誘的讓溫瑾瑜常日里讓著她那老爹一點不是？
若是上樓去爭個臉紅脖子粗的，或者她對溫瑾瑜的俊臉動了粗，亦或是回去暗中找人將溫瑾瑜做了，倒也有些麻煩不是？
她如是想著，心底已有盤算，只奈何溫瑾瑜卻是不太配合，被她扶著的胳膊也僵了片刻，隨即便開始掙開她，只道︰「蘇姑娘莫要如此，在下能自行上去。」
等你上去，天兒都黑了。
蘇明月挑眼望他，見他清俊的面上略微不自然，且那兩道朝她落來的目光也微微緊了半許，蘇明月倒是咋舌。
感情這廝是在害羞！
臉皮這般薄，也不知這廝是怎麼在官場上混，怎麼結交群臣，怎麼與鳳媛公主相處的。
「丞相還是莫要逞強了，明月扶著你為好。」蘇明月按捺神色的道，這回的語氣頗有幾分一本正經。
嗓音一落，她又開始伸手去扶他。
這回，溫瑾瑜眉宇幾不可察的一蹙，卻並未掙開她，他清俊的面容依舊溫潤儒雅，並無太大波瀾，只是那雙風華精致的眸中卻微微滑出幾絲無奈與尷尬，最後妥協道︰「有勞蘇姑娘了。」
「沒什麼有勞不有勞的。」蘇明月淡道，說著便扶著他往上前行。
溫瑾瑜盡量不將身子的重量朝她壓來，只奈何蘇明月身子委實孱弱，即便沒用多少力道扶溫瑾瑜，且溫瑾瑜還自己伸著另一只手扶著另一側的木梯扶手，但蘇明月依舊是感覺到了吃力，巨大的吃力。
剛上五步，便已開始氣喘了，蘇明月略微斷續且吃力的低問︰「听說丞相常日里喜歡吃野菜，既是常吃素食，你怎麼這般重？」
溫瑾瑜委實沒料到蘇明月會突然這般問，清俊平寂的面容微微有些愕意。
「可是在下讓蘇姑娘受累了？」他斟酌了片刻，儒雅如風的問，這嗓音卻是不帶絲毫喘氣，儼然如履平地一般，渾然不疲不憊。
蘇明月喘氣道︰「沒有，只是覺得丞相重了。」
溫瑾瑜眉頭微皺，再度斟酌了片刻，待再度出聲時，嗓音卻是低了不少，「在下常日吃得不多，不知為何會重，蘇姑娘既是這般說了，在下倒是想問蘇姑娘可有減重的好主意，在下以後也可稍稍減些重。」
明知他是客套的話，然而蘇明月卻不曾猶豫的回道︰「當然有。兩個辦法，其一是半月不吃飯，當然，你可以喝水；其二便是削肉剃骨，當然，你若怕疼，就當我沒說。」
溫瑾瑜眼角抽了抽，「有勞蘇姑娘提醒。」
嗓音一落，他再度努力的用雙腿支撐身子的大部分重量，而後隨著蘇明月的幫扶往上踏梯。
待終于踏至閣樓的樓梯口時，溫瑾瑜微微松了口氣，蘇明月則是累得氣喘不定。
此際，正有微風迎來，微微帶著幾許涼爽，蘇明月此際也不顧形象了，當即坐在最後一步木梯上休息。
「方才有勞蘇姑娘了。」溫瑾瑜立在她身邊，深黑的目光極為難得的靜靜凝她，緩道。
蘇明月喘了幾口氣，道︰「丞相無須對明月這般客氣。」
溫瑾瑜眸色微動，未言，反倒是緩身在蘇明月身邊坐了下來，素白的衣袍沾地，與蘇明月身上的素裙重疊。
「蘇姑娘從未在地上坐過吧。」他默了片刻，清緩溫潤的嗓音再度揚起，似是漫不經心的閑聊，連帶嗓音都染了幾許閑暇悠遠。
蘇明月微怔，氣喘幾下，「丞相為何這般篤定？」
他緩道︰「蘇姑娘出身名門，坐的都是軟榻毛氈，加之蘇姑娘矜貴嫻雅，應是不會莽然的坐在地上，是以在下才有此篤定。」
蘇明月斜眼望他，眉目稍稍一挑，「丞相可是想說明月如今坐在地上之舉委實莽撞，亦或是說明月此際毫無矜貴的樣子？」
她發誓，只要這廝點頭，她與他之間結下的梁子又會加上一重。
只是溫瑾瑜這回卻識相的並未過分，僅是搖搖頭，只道︰「蘇姑娘名聲遠揚，是以蘇姑娘無論怎樣，都是矜貴的。只是蘇姑娘如今隨地而坐，不顧髒塵，在下便心有詫異罷了。」
「難道丞相不習慣明月這樣？所以忍不住開口提醒？」
「蘇姑娘誤會了，在下僅是覺得姑娘這般舉止，與常日矜貴與疏離的模樣不符，但卻更顯平易近人。」
蘇明月微怔，心底微有起伏。
她轉眸觀著他清俊的側臉，淡笑道︰「其余的明月不敢妄斷，只是疏離二字，委實不符了。相較之下，明月倒是覺得丞相待人疏離。另外，不瞞丞相，明月雖出身在太師府，但也並非嬌生慣養，明月也不是一直都坐著軟榻毛氈長大，明月也曾坐過地上，爬過樹，模過魚。」
當然，這些全拜她那只竹馬慕長歌所賜，若沒有他，她怕是沒那麼豐富的童年。
突然，思緒飛轉，記起幾日後慕長歌便要入京，一時，心底也半是復雜本是起伏，也不知十年後的相見，會是如何光景。
這廂的溫瑾瑜倒是微愣，轉眸望她，二人視線稍稍對上。
蘇明月淡笑，目光巋然不動，他這回也極為難得的未尷尬到將目光挪開，反倒是略微認真的朝她問︰「蘇姑娘當真覺得在下待人疏離？」
「可不是。」蘇明月應道，「丞相恪守禮數，與明月交為朋友，也不喚明月的名字，雖對明月禮數周到，言笑溫和，但卻並不親近吶。」
溫瑾瑜目光微微一深，清俊的面上滑出幾許令人看不懂的復雜。
蘇明月並未有意多瞧，便將目光挪開並順勢轉頭四顧，才覺這閣樓已是如這座府邸一般大變了樣。
記得那夜她自雲山寺歸來並在太師府閣樓撫琴，夜色暗沉，她並未瞧清這閣樓的擺設，加之這幾日也未上過閣樓，更未觀察過這里，然而此際見得這閣樓上的東西，委實的驚愕不淺。
只見閣樓已是封了新雕窗，窗簾厚重繁華，閣樓中央擺著精致奢華的毛毯，毛毯正中有一只桌案，案上掛著毛筆狼嚎，書紙硯台，亭中其余一面，則是安置著書櫃，櫃中的書密密麻麻，且更招人眼的，便是亭中的牆上竟是掛了不少古畫。
「丞相此番定要帶明月上來，便是為了讓明月看這閣樓的變化？」蘇明月回過神來，淡笑輕問。
他並未否認，點了頭，又道︰「地上畢竟涼，蘇姑娘在軟榻上去坐吧。」
蘇明月淡笑點頭，逐漸起了身，只是卻並未在亭中的軟榻上坐定，反倒是踏步至牆邊，一幅幅的觀著牆上的古畫。
待見這些古畫皆出自百年前的鬼才畫師邵宴之手，她微怔，心底也逐漸滑出了幾許驚喜。
邵宴的畫，千金難求，便是她蘇明月也僅收藏了一幅，而今第一次見得這麼多邵宴的畫，無論是真跡還是臨摹，都覺壯觀，心底也滑出欣然。
她細細觀了片刻，穩住心神，隨即轉眸朝已然站定在她身邊的溫瑾瑜問︰「丞相喜歡邵宴的畫？」
他緩道︰「邵宴的畫，山水濃淡相宜，田園風光更是一絕，實屬珍品，在下的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