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的注意力終歸是朝溫瑾瑜落來,點了頭。
溫瑾瑜墨瞳含笑,緩緩起身,待站定在大殿中央,先是朝太師緩道︰「太師禮已獻完,便回位坐吧!」
他語氣略帶恭敬,太師瞥他一眼,並無惱意,眼見主位上的皇帝也未有異議,太師倒是按捺神色的轉身回位。
直至太師在位上坐好,溫瑾瑜才從袖中掏出一只精致的盒子,朝老皇帝緩道︰「微臣之禮,是一串佛珠,取自護國寺方丈隨時所帶的佛珠,此際敬獻給太後。」
他嗓音一落,已有宮奴接過了他手中的盒子。
主位上的老皇帝笑得格外燦然,「愛卿有心了。」
溫瑾瑜謙虛了幾句,便主動退回了位,隨即,其余朝臣也開始紛紛獻禮。
太後一走,雖群臣獻禮依舊熱鬧,但沒了太後這個喜歡做媒的人,殿中盛裝而來的千金們倒是略顯失望。
蘇明月在位上巋然靜坐,隨意的吃著面前矮桌上的膳食,偶爾抬眸朝殿中
若有無意的探望,只是突然,卻迎上了鳳黎那雙深黑且帶著幾許隱忍的眼楮。
她怔了一下,隨即大大方方的朝他勾唇一笑,他墨眉一皺,眸底深處,似有復雜之意蔓延。
蘇明月並未將他打量太久,僅是幾眼過後,便將目光挪至坐在他身側的太子妃身上。對于這霍嫣,她以前倒也見過幾面,這女子雖早年喪家並在宮中長大,瞧著卻是柔弱不堪,渾然無她先父那般叱 沙場的威風剛毅之氣,她一身喜慶紅妝,頭上珠花精致,只可惜她的芙蓉面上卻無半分笑意,反倒是眉頭緊蹙,郁郁寡歡。
是了,霍嫣與二皇子鳳琰之事,她也知曉一些,如今鳳黎娶了霍嫣,棒打鴛鴦,這霍嫣豈能高興。
所以啊,鳳黎這小人,著實不厚道啊!
殿中嘈雜,笑聲與語聲交織,頗有幾分熱鬧。
殿中一角的案抬上,群臣所送的禮物已堆積如山,主位上的老皇帝依舊在笑著,怕是臉都要笑抽筋兒了。
好不容易等到群臣獻禮完畢,蘇明月本以為老皇帝與皇後等人會寒暄兩句就離開了,哪知絲竹聲慢慢而起,語調極慢極悠,倒是增了幾許小情調,而主位上的帝後二人,竟無半點離去的征兆。
蘇明月趁著那絲竹聲喝了幾口清茶,然而就這時,皇後笑盈盈的出了聲,「每年太後壽宴,皆會指幾門親事以增喜氣,而今太後先離開,是以這指婚之事,便由本宮代勞。」
皇後這話,倒是重新燃起了殿中千金甚至是貴公子們的喜意,紛紛面露含笑,目光卻朝著心儀的男子或是女子望去了。
蘇明月暗中嗤諷,笑吧笑吧,這皇後可不是老太後那般慈意,等會兒待皇後指了婚,這些人許是就笑不出來了。
她的直覺歷來準,這皇後並非善茬,到時候亂點鴛鴦,有人定是要急得哭了。
正想著,皇後已是緩然出聲,「哀家有一佷兒,便是寧清侯了,其一表人才,文采出眾,家中僅有幾名妾室,卻無正妻,不知眾位在場的千金們可有意?」
霎時,在場的閨閣千金們接變了臉色,紛紛將頭垂了下來,整個人拘謹瑟縮,似乎生怕被皇後瞧中。
蘇明月嘖嘖兩聲,不由為皇後這話贊嘆。
寧清侯這人,她倒是見過,若論起容貌,的確是一表人才,若論起文采,卻是一塌糊涂,再論起人品,那簡直是流氓加土匪上身,便是在街上見了好姑娘,囂張的強搶入府也是常見之事。
寧清侯在這帝都城內可謂是臭名照顧,只可惜即便囂張橫行,上頭卻有皇後罩著,加之老皇帝昏庸,盡是喜歡听皇後的耳邊風,是以她家老爹也參了寧清侯幾本,皆無成效。
而今,皇後要為寧清侯選正妻,誰被挑上誰倒霉!
一想到這兒,嘴角微微勾唇幾許嘲諷的弧度,然而皇後卻是突然喚,「太師千金?」
蘇明月增了一下,抬眸朝皇後一觀,卻見她正淡笑盈盈的望她,她心底一抽,差點沒打翻面前矮桌上的茶盞。
「太師千金方才听聞本宮這話便笑了,可是中意本宮佷兒?」皇後問,嗓音極是正經。
蘇明月倒是嘖嘖兩聲,她什麼時候笑了,什麼時候中意她那佷兒了?
再說了,她以前與太子鳳黎你濃我噥了幾年,這老皇後都未賜婚,而今倒好,她與鳳黎還沒分開多久,這老皇後便急著開始為她蘇明月做媒,且對象還是那臭名昭著的寧清侯,是以皇後這動機,不純呢。
所有思緒皆在腦中迅速一閃而過,蘇明月伸手拉住了欲要反駁的太師,隨即緩緩起身,朝皇後恭敬道︰「皇後娘娘誤會了,明月方才笑,並非與寧清侯有關。」
皇後顯然是不信這話,目光里略有幾許威脅,「無妨,本宮既是點出了你,你便說說,你對本宮佷兒可有意?」
「母後,明月她並不中意寧清侯,而是……」正這時,一旁的鳳黎低沉插話,只奈何皇後並未待他說完,便出聲打斷,「事關太師千金終身,太子莫胡言。」說著,掃了一眼一旁郁郁寡歡不得意的霍嫣,又道︰「太子妃身子似有不適,如今殿中也無事,太子便送太子妃回東宮休息!」
蘇明月著實有些驚愕,沒想到這皇後當真有幾把刷子,行事作風都干脆且雷厲風行,倒是比老皇帝要威儀大氣得多。
只是如今這事兒,是個明白人都知曉皇後在有意算計她蘇明月,蘇明月也心底了然,再瞧鳳黎那隱忍甚至微怒的模樣,蘇明月倒是有些覺得,老皇後如今對她這樣,許是因鳳黎吧,鳳黎前些日子差人給她送太子妃印,又幾番出宮纏她,老皇後定是怕鳳黎仍舊是寄情于她,是以才想著將她蘇明月嫁出去,從而斷了鳳黎之心。
只可惜,皇後的算盤打得響亮,她蘇明月又豈能當待宰羔羊?
她默了片刻,才朝皇後道︰「皇後娘娘,請恕明月的確難以寄情別戀。明月與太子殿下相依數載,此番才剛別一月,情傷未愈,是以近些日子無心嫁入。望皇後念在明月對太子殿下一片深情的份上,容明月安度幾月,以療傷痛。」
她此舉便叫做反將她一軍!
老皇後想讓太子與她撇清關系,想讓太子斷了對她蘇的心思,她蘇明月偏不讓鳳黎安生,偏不讓鳳黎斷了對她的心思,即便鳳黎對她是虛意逢迎,她也要讓人知曉,她蘇明月情傷難愈,皆因太子負情而起,如今皇後還逼她嫁人,著實太不厚道了。
果然,皇後听得這一席話竟是臉色青白交加,鳳黎則是微怔的望著她,片刻回神後,他面上也無喜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越發深邃。
蘇明月倒是有些看不透鳳黎的神情了,照理說,她說出這些話,鳳黎該裝模作樣的高興不是,怕是鳳黎也知她此舉是故意而為的整他,是以他這臉色著實是稱不上好看。
一時,殿中群臣也壯起膽子低聲議論。
太師也冷沉沉的出了聲,「皇後,太子與老臣家月兒相依記載,而今太子娶妃,皇後不顧老臣閨女悲傷,甚至有意另行賜婚,老臣如今就這一個女兒,皇後若是強行賜婚,老臣定是不允。」
權臣就是權臣,忠義之言,好不拐彎抹角。
蘇明月略生無奈,她終于知曉自家老爹為何一身忠骨卻被老皇帝視作眼中釘了,就憑自家老爹此際這不帶尊重的話,著實讓歷來被人吹捧慣了的皇後生氣不是?
小小的一場賜婚風波,一時演變得不好收場。
皇後下不了台,皇帝臉色也不善,太師更是堅決不讓,蘇明月站著巋然不動,也未有意說些話緩和氣氛,然而在這關鍵時刻,對面那溫瑾瑜再度緩和出聲,「蘇姑娘情傷未愈,皇後娘娘此際賜婚終有不妥。只是皇後娘娘一片好心,實然可見,蘇姑娘,先謝過皇後好意吧!」
謝皇後?
蘇明月眼角一挑,驀地朝溫瑾瑜瞪去。
他卻是朝著她溫潤而笑,稍稍點頭。
蘇明月也非不識時務,更非分不清場合,不得不說,如今實則沒必要與皇後鬧翻,甚至讓皇後下不了台,她默了片刻,便朝皇後緩道︰「皇後娘娘為明月著想,是明月之福,明月在此謝過娘娘了。」
皇後臉色這才稍有松懈,「罷了,太師千金坐下吧!方才倒是本宮急了,僅想促成美意,不料太師千金情傷未愈,只是太師千金身為官家之後,也該知禮數與進退,有些不必要的心思甚至是不可攀的人,太師千金還是莫要多想才是。」
你丫的就是在警告我不要接近鳳黎是吧?
蘇明月著實不暢,但也未發作,僅是淡然點頭後便坐了下來。
眼見蘇明月屈服,皇後面上再露淡笑,借著又開始為寧清侯物色正妻。
最終,那戶部尚書家的千金被挑中,戶部尚書一家唯唯諾諾的奉承點頭,只是那臉色,著實稱不上好。
皇後趁熱打鐵,再度賜了幾門婚,被點到的人皆不敢多言,惟獨點頭。
老皇帝見時辰差不多,便要離去,哪知皇後卻是以今兒大喜,並以招待群臣為由與群臣共殿歡慶。
老皇帝應允,領著太監們離去,主位上,便徒留皇後一人主持大局。
終于是開了席筵,絲竹聲大起,紛繁吵鬧聲與笑聲不絕于耳,好不熱鬧。
鳳黎幾番想趁著群臣酣酒之時趁機下位朝蘇明月這般而來,然而還未走至蘇明月面前的矮桌,便被主位上的皇後幾度招回。
蘇明月這會兒倒是看明白了,將她蘇明月嫁不出去,皇後便改了策略,僅顧守著鳳黎莫要接近她,只可惜這老皇後著實無腦蠢笨,鳳黎此人心思深沉,算計了得,即便是與她蘇明月走得近,他許是也不會吃虧,這皇後啊,真真是護子心切,卻是連自家兒子的心機如何深沉,竟是半點不知。
殿中每桌都笑聲伏伏,一些權臣們聚在一起飲酒,千金貴公子們也開始三五成團,因太過高興熱鬧,是以大家皆未顧及規矩,就連那主位上的皇後,也與幾名留守的貴妃暢聊,臉上的笑意不減。
蘇明月百無聊賴,被剛從人堆里擠出的鳳琦拉出了禮殿。
此際殿外倒是淡風習習,爽朗清透。
蘇明月被鳳琦拉著朝御花園而去,嘴里道︰「你今兒可是夠微風了,我今兒瞧皇後那臉色,可是青白得很。」
蘇明月淡笑,「我險些被皇後賜婚,你卻半聲不吭不為我解圍,鳳琦公主,你與我這麼多年的交情,可是忘了?」
鳳琦輕笑一聲,「你蘇明月的能耐,旁人不知,我還能不清楚?今兒自皇後算計你時,我便能猜到結果。果然,你倒是不負我望,將皇後氣得不輕。」
蘇明月眼角稍稍一挑,淡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