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這聲音,何姿還是記得的,細細想來還是想起來了。
那個母親曾說過無怨無悔,付出真心的男人,君陌。
多少年沒見了,以至于隱藏在深處的記憶都有些模糊了,可是一旦想到母親,這記憶就模糊不了。
她逆光轉頭去看他,陽光有些刺眼,他就站在陽光下,衣著很簡單,棕色針織衫配著長褲,身影修長,整個人明淨簡潔,較多年前的他相比,太純粹了,只是一個簡單的男人,其他就什麼也沒有了。
他完完全全融入進了這個地方,與外世隔絕,不問外面的事了。
何姿又低頭看了看母親墓碑上的另一束白色雛菊,是他放上去的。
這些年,是他一直在打掃著外公外婆的墓碑吧,除了他,還能有誰呢?
君喻看著君陌,理所當然,半點不驚訝,語氣平常,「在這里過得好嗎?」
君陌看著安雅的墓碑,笑著點了點頭,「挺好的。」
能一直陪在她身邊,陪在她父母的身邊,還有什麼不好的?
「去我那里坐坐吧。」他主動邀請道。
君喻詢問何姿的意見,她若是去,他就去了。
半晌,何姿點了點頭。
君陌的房子在一個較為安靜的地方,窗外便是一顆時代久遠的楊樹,有鳥窩築在樹干之上,遠處連綿的山蒙著氤氳的霧氣,仰頭去看天空眼際很是開闊。
住在這里,似乎心都可以開闊起來。
君陌給他們二人各沏了一杯茶,清香的茶徐徐蔓延開來。
何姿環視著這間房子,沒有太多的修飾,架子上倒是擺放著許多照片,一張張照片都被相框裝了起來整齊地擺放在架子上,她仔細去看,照片上的人驀然闖入她的視線,這一看,心里是熱的。
不覺起身走到照片前,拿起照片認真地看了起來,將照片上人的容貌一點一滴都看進了心里去,她的母親安雅很是真實,瞧,她笑得有多高興,依偎著君陌,她似乎可以想象得到母親當日的笑聲和開心。
她一連看了好多張照片,都是母親和君陌一起拍攝的照片,無論是在哪個地方,母親的嘴上都是掛著笑的。
這些照片,被君陌擺在了這里,擺在了房間的每個角落。
君喻也看見了,這些顯然是預料之中的,他心里還一直靜靜地放著安雅,就算她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他也從沒一刻松開過。
何姿的手里也還留有幾張母親的照片,每次從盒子中拿出來看,看著看著就陷進去了,眼楮不禁就難受起來了,不敢多想。
對于母親,她抱著太多的遺憾,太多的無奈,和無盡的愧疚。
母親去世的消息,她不知用了多久的時間才接受。
君陌走了過來,看他的神色,留下更多的只是淡然了,不會有哀傷悲情,就像是咸澀的海水,稀釋了它的咸澀,徒留它的清澈。
「你母親笑起來時很好看。」他注視著照片,淡淡地揚起唇角說道。
這點何姿贊同,的確,母親嘴角笑起來很好看,恍若一朵金黃色的向日葵。
「有你一直陪著她,她起碼不孤獨了。」她輕輕摩挲著照片上的人,話語真切。
這些年來,多虧了他,填補了那份孤獨。
至今都記得母親當日對她很篤定地說,無怨無悔,真的很愛他,然後就為了他傻傻地做了那麼多事。
親眼目睹了君陌一個人住在這里,起居都是自己一個人,生活再簡單不過,一介平民,他作為男人,這個年紀正是男人意氣風發之年,卻默默地留在了這里,這其中滋味沒有人比他本人更加了解。
過去如何,沒有人能說得清,孰對孰錯,無從追究。
喝完了茶,君陌留他們在這里一起吃午飯,讓他們可以嘗嘗自己的廚藝。
何姿和君喻沒有拒絕,答應了。
在君陌做午飯時,君喻和何姿在房子里外四處參觀著。
院子里種著不知名的花花草草,已經入了冬天,葉子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但看著這些伶仃的花枝,何姿是能想象得到它們在夏季的卓越風姿。
有幾塊土地上還種了蔬菜瓜果,紫藤架下還種植著攀藤的植物。
一旁還架著一個畫板,夾放著幾張白色的畫紙,鉛筆隨意放在一旁,有幾張畫紙上是畫了畫的,用素色的素描勾勒出了山水植物的輪廓,線條的力度掌握得很好,將山水的脈絡神韻躍然紙上。
看得出,這是他閑暇時所做的事,節奏舒緩。
君陌在廚房里忙活了一陣,午餐做好了,都是些家常飯菜,听他說,這些菜都是他親手種出來的,其中也挺有意思的,覺得農民的生活也並非只有辛苦和汗水。
何姿夾了幾口菜放進嘴里,發覺這味道似曾相識,低頭再去看這幾樣菜,覺得這些菜里多少都有她母親的身影在其中,做得很像。
「做得怎麼樣?」君陌注視著她的神情問道。
她吃了好幾口,細細地嚼了嚼,點了點頭,「做得挺好的。」
雖然做得不是很像,卻也足夠了。
「跟我母親做得很像。」有一些相似的東西包含在其中。
听了這話,君陌笑了,覺得這話對他是一種莫大的鼓勵,「你母親做得菜最好吃,我比不過她。」
安雅總會變換著很多花樣做菜,菜做得味道不同,忙碌了一天的人回到家,覺得吃上她做的飯菜是最幸福的事,到了後來,這簡易的幸福只能靠自己了,因為除了自己沒有其他人了。
何姿吃完一碗飯後,君喻適時地問她是否還要吃第二碗,何姿難得地點頭了,午飯吃得多了些。
兩碗飯吃完後,君喻抽了張紙巾擦了擦她的嘴角。
一頓午餐,吃在心里各有各的不同滋味,講不出來,只是莫名地很想一個人。
像是一條延伸線,能讓人一直延伸思慮下去。
何姿想幫著君陌一起收拾碗筷,被君陌拒絕了,他讓她去書房看看有沒有什麼喜歡的書,拿來看看。
去廚房幫君陌的成了君喻。
她看著他們兩個人在收拾著廚房,不時說著話,兩兄弟長時間沒見面了,說說話也是應該的。
何姿閑來無事,一個人去了書房。
書房不大不小,新書舊書都整齊地擺放在書架上,有的書都已經泛黃了,看得出年代久遠。
她從中抽了一本,翻開幾頁,上面居然還寫著他的批注,整本書都有。
常常跟君喻在一起,君喻的一些習慣也被逐漸感染了,例如用完的東西要原封不動地放回,不得出一絲的差錯。
何姿粗略地看了幾眼,無意間在書架上看到了卷起的白色畫紙,好奇心驅使著它上前追究,那幅畫追在了手里,將畫打了開來,當眼楮最終停留在那幅畫上時,心都是有著深深感觸的。
那幅畫竟然是自己當年所畫,自己親手在醫院外的草地上對著母親的樣子所畫出的畫作,還依稀記得,母親當日見了很是高興,將這幅畫歸為自己所有。
又恍然記起許久前自己所做了一個夢,是關于母親的。
「你不知道,他以前給我做菜時,酸辣白菜是最好吃的,那是他第一次下廚做給我吃,真的很好吃。」她吃著在嘴里沙沙作響的飯菜,好像真的是在吃那人給她做的酸辣白菜,又回到了她記憶里的那日光陰。
我什麼話都沒有說,一直坐在一旁听她說著,看著陽光下她的側臉。
她抱著碗看著那幅畫上的人,呵呵笑著,眼神怔怔看著,「他說,他會來找我的,在春天他就來了。」
我嘆這春天怎麼就那麼漫長,怎麼就到不了盡頭,那男子怎麼還不來?還不來接她?讓這女子等了這麼久。
那男子給了她希望,給了她幸福,卻惟獨沒讓這份幸福延長下去,猶如那彈著美妙琴聲的古琴,在彈指奏樂間,弦崩線斷,樂聲戛然而止,不知何時才會重新響起。
「沒事,他會來的。」明明知道希望很渺小,卻還是忍不住地給她希望,因為怕著希望真的破滅了,便真的什麼都不剩了。
她如是地笑著點頭,「對,他會來的,只是這春天好久。」
真的,是好久,久了五年,難道是因為男子那里的四季沒有春天,還是根本就不知道春天何時會來,為何久了這麼多年?
讓她這樣一個芳菲的女子瘋了一日又一日,等了一月又一月,盼了一年又一年,白白讓這大好年華都費在了這里,都付了這無盡頹廢的光陰。
她抬手模了模耳垂上的玉蘭耳墜,似在貪戀著什麼,「好看嗎?」
那耳垂上的耳墜白玉通透,是朵剔透的玉蘭,芳香淺淺,確是好看。
「這是那年在江南的春天,他送我的,他說第一次在春天見我的時候就想起了玉蘭花,跟我很配,都是那麼冰清玉潔,淡雅自若。」她喃喃自語地陷入了沉思,模著那幅畫上的人。
「他對你真好,真細心。」我能說什麼呢?除了這些我說不出其他來。
對這個男人,安雅付出太多了,多得為這個女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