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瀧是個知恩圖報的人,為了回報我對他的恩惠,他傾盡了全部心血用在制造他曾向我許諾過的「錦帆船」上,我經常看到他在江邊愁眉不展地來回踱步,亦或是點著昏黃的燈,一絲不苟地在夜里繪圖。而錦帆船制造的每一道工序,他都力爭親力而為,實在力不從心的,也要站在旁邊監督。光是他自己的認真勁頭都快把他自己折磨的夠嗆,看得我和大家都很心疼,但是他卯起勁來的固執的確讓人再不好勸阻他了。
話說這一轉眼的功夫就是中平元年,黃瀧花費了數月,嘔心瀝血終于完成了這艘錦帆船。乍一看這艘帆船除了那面大大的黑帆寫著「甘」字以外,並無其他特別之處,但是登船遍觀其里,則足以讓人嘆為觀止。每一塊船板都緊密的嚴絲合縫,做工精良細致可見一斑;船艙內每一處布局都是經過黃瀧反復斟酌設計而成,使用起來稱心順手;船底還設置了幾個密封艙,保證了即使船體漏水,仍能漂浮水上。然而最值得一提的,他為了保證船體能具有萬無一失的穩定性,跨時代的將船的兩側設計了幾處十分隱蔽的浮板。而這一項設計是在唐朝制造海鶻船時才首次出現在史料記載中!黃瀧的匠心獨運比眾多歷史上的船工早了足足四百多年!
黃瀧完成了錦帆船後,整個人如釋重負,那緊鎖了好幾個月的眉毛,在這一刻也終于舒展開了。大家為他舉行了一場熱熱鬧鬧的歡送宴。然而說來也巧,那晚黃瀧雖然喝得醉醺醺的,卻沒有酒後失態。看來正如我言,他之前是積蓄的壓抑過多,才需要靠耍酒瘋宣泄,而今新的生活正在等著他,他便終于放下心中一切包袱,迎接即將到來的美好生活。
酒宴過後,大家在山腳下與黃瀧揮別,送他回縣里安頓的是他的徒弟張達,張達一去半個多月,十分勤快地幫助黃瀧忙前忙後。黃瀧在臨江縣城西買了一間房子住下,張黃二人打掃清理自不必說。
後來听說沒幾個月,黃瀧也終于成了家,一年後還喜得一子,取名黃川。我有時進城也會抽空來看看黃瀧的寶貝兒子,每次去,黃瀧都跟她的夫人念叨我的舊恩。然而我心里想的是,命運對黃瀧這樣的老實人未免太不公平,既然老天不可憐他,那我就代行其事。
話說憑借著黃瀧下山之前制造的這些戰船,我和兄弟們真可謂如虎添翼,如魚得水。平日里,我就**著上身,頭戴翎羽,腰系鈴鐺,手握霸江刀,乘著戰船在江上來回逡巡。但遇官商之船,我便先搖鈴以震懾之,知道濟天幫威名的,則很知趣地主動投降,自覺地交出貴重;未領略過濟天幫的恐怖的,也通常都在經歷過兄弟們一番威嚇之下跪地求饒。
原以為濟天幫長期霸佔墊江一帶會遭到官府的鎮壓,然而當時發生的一件波及全天下的大事,讓官府根本無暇顧及我們。
這件大事的起因正是來自一股新興的宗教勢力——黃巾黨,他們的首領張角自稱「天公將軍」四處傳教。申言于眾說,大漢氣數將終,應順應天意,以樂太平。當年極其流行于百姓之間的話題,就是張角一直宣傳的那句「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全國的民眾受到張角的呼吁,紛紛響應,各地信徒揭竿而起,一時間聲勢浩大,鋪天蓋地,各州郡民眾響應者加起來足有四五十萬人,而猶以北方州郡禍亂最甚。這下可忙壞了雄踞一方的軍閥們。
這正好給了濟天幫一個天賜的良機用來發展壯大。這三年里,金銀財寶,糧食資器,劫掠無數。山寨上不但收留了一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還慕名而來了很多俠義之士,使得我的勢力不再僅限于臨江縣,沿著墊江的巴郡各縣都成為了我的管轄範圍,借著董齊這樣的刺客,和楊勝,王遵等能征善戰的武士,凡是敬我為客上賓的縣令,我也都以禮相待,但如若對濟天幫有一絲輕蔑,都難逃我這些手下的追殺。
後來為了炫耀我的財力,每到上岸時,便用錦繡系船,登船欲走時再將錦繡切斷丟棄;不只是楊勝等人連跟隨我的侍從出行時,也要衣著華麗講究,讓外人看起來根本就想不到是個山賊;往來駕車時,還要車列成行浩浩蕩蕩。而那錦帆賊的稱號就在那幾年里傳遍巴郡的大街小巷,上到官府衙門,下到煙花柳巷,無人不知曉,無人不敬畏。
說來也快,自打為母報仇算而今,轉眼已是三年過去。三年正好是守孝期滿,根據當地習俗是要辦一席酒宴的,由于我平日里沒事時就跟兄弟們念叨著要娶蘇姑娘,所以這酒宴的主要話題也都成了眾兄弟催促我早早下山訂婚之事。
我嘴上雖逞強說此事急不得,但心里實則早已按捺不住。這里面張羅最歡的要數楊勝,酒席過後,他便指揮兄弟們下山準備聘禮,訂做新衣,忙前忙後,不亦樂乎。
等大小事宜準備妥當,候外面的兄弟們也都一改往日的大大咧咧的形象,各個梳洗打扮地干淨利落。而我更是不敢馬虎大意,對著十二生辰鏡照了好半天,衣服試了一件又一件。我這一輩子,還是頭一次這麼注重自己的外表,畢竟蘇婉兒的父親是本地的名儒學士蘇文峰大人,雖然平日在山上邋遢些倒是無所謂,如今這第一遭正式拜見未來的岳父大人,當然得處處謹小慎微。
待我也把自己上上下下打理完畢,便帶著要好的十幾個兄弟,在整個山寨的兄弟們的起哄叫嚷聲中,有說有笑地下了山,又在山腳的馬廄,乘上馬車,楊勝、張達等其他兄弟也都駕著馬車載著聘禮貴重跟在後面,大家浩浩蕩蕩地開往縣城。
眼看要到城門口,我讓張達騎馬先行一步,提前到蘇文峰大人那里稟明我的來意,張達領命,快馬加鞭,不到片刻,便把我們的車隊遠遠地甩在了後面。
這幾年濟天幫在巴郡的影響力比當年獨眼黨鼎盛時期有過之而無不及,守城的衛兵遠遠地見到我的車隊,二話不說就打開城門,一路暢通無阻。我回想當年最低谷的時候,連進城都是要靠輕功翻過去的,與今日想必,真是天壤之別。
車隊行至城中道路,但見張達正迎著我往回來,那騎馬的速度比他去時還要快上許多,我遠遠望見張達的表情十分焦急,這讓我的內心一下涼了半截,知道肯定事情有變。我趕忙下令車隊停止前進,跟在後面的兄弟听到我的命令,都感到十分困惑,楊勝駕著車來到我的並列說︰「甘寧,這正走得好好的,也沒有攔路的,怎麼說不走就不走了呢?」
我把頭向遠處一揚,楊勝順著我示意的方向一看,大吃一驚道︰「哎呀,這張達怎麼如此慌張地表情。」
楊勝正說間,張達的馬就已經到了近前。
張達勒馬停在我的旁邊,急沖沖地回稟道︰「大王,事情有變啊!」說到這他便開始支支吾吾起來。
我一听大驚失色,楊勝和後面湊過來的兄弟也都詫異萬分。我連聲問張達︰「張達,你挑有用的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
張達焦急地答道︰「是,是,剛才我快馬加鞭到了蘇府,跟門子打了個照面,叫他們回報蘇文峰大人,就說濟天幫使者求見。」
「可這門子沒去多久回來便跟我說,蘇大人正在書房練字,暫不會客。我一听便知這蘇大人看來是瞧不起我張達,我于是又讓門子前去傳話,就說濟天幫首領等會兒就要拜訪蘇大人,商量關于定親之事。這小門子開始有些不耐煩,我強塞了他一兩銀子,他又十個不情願地回去稟報。」
我越听越著急,言語中帶著呵斥地說︰「張達,都叫你挑有用的說,挑有用的說!」
張達連連點頭說︰「是,是,總之就是這門子跟我說蘇大人向來只與鴻儒名士交往,像山賊無賴之流是一律謝絕的,想和他攀親戚那更是無稽之談。」
張達帶著勸解的口吻跟我說︰「大王,你看我都吃了閉門羹了,我這就趕緊催馬速回,就是為了中道攔住你,省得你去了也是白去,沒準兒還要遭受那蘇文峰的冷言冷語。」
這下我可是徹底的心寒如冰了,一時沒了主意。兄弟們面面相覷,轉而議論紛紛炸開了鍋,大家七嘴八舌地各抒己見,像蜜蜂群擁上來一樣,在我耳邊听得嗡嗡作響。我表面敷衍點著頭,但是內心里卻翻騰著自己的想法。
我是決意要去蘇府看一看的,單就張達這幾句話,我便調轉馬頭原路返回,那我肯定是心有不甘的。
可說一時又想不出什麼體面的計劃,恐怕只能硬著頭皮去拜訪蘇文峰大人了。
「大不了被一個老儒生辱罵一通了。」我下狠心地自言自語道。我于是駕著馬車繼續前行。
眾兄弟眼見此狀,也停止了議論,紛紛策馬跟在我的後面。整個車隊與剛才熱熱鬧鬧的氛圍相比,這時的大家更像是鎩羽而歸的敗兵殘將。
眼看要到了蘇府,我看著熟悉而又陌生的蘇府院落,不禁長嘆一口氣。沉重的沮喪早已壓抑了內心的緊張與忐忑,早先的興奮之感全無,倒像是明擺著要去忍受一場冷遇。
車隊到了門前,我撂下馬韁,側身跳下車。蘇家門子倒是見過我,本來還是懶洋洋地斜倚在門邊,這會兒站直了身子,分明帶著敬畏的神色看著我。
我打眼一瞧這門子,不過十五六歲,他這樣的眼神,我在縣城里早已見多不怪。因為像他這樣整天滿腦子都是幻想著闖蕩江湖的青年比比皆是,他們都發自內心地崇拜我這個和他們年紀相仿卻已赫赫揚名的山大王。
濟天幫雖然也有不少人陸陸續續地離開,但之所以勢力仍然一天比一天壯大,都倚賴于這些向往冒險與殺戮的莽撞青年們源源不斷地為濟天幫注入新鮮血液。
而那些還沒有機會加入的,就像我眼前的這位門子,則是眼巴巴地仰望著素日里耀武揚威的濟天幫成員,而自己卻徒有臆想的份。
這個門子十分客氣,與之前張達描述的不耐煩的形象完全是判若兩人。
他不由自主地哈著腰,含著頭,面帶著順從之色,仿佛此刻我才是他的主人而不是蘇文峰,門子上前搭話說︰「甘大人駕到,有失遠迎,還請大人恕罪。」
我擺擺手說︰「不必多禮,我的來意你也清楚,請你打開門,讓我進去,我要與蘇大人談談。」
門子答道︰「請容小人回去稟報一聲。」
我趕忙說︰「不是已經稟報過兩次了麼,再去結果還不是一樣?你就干脆放我進去便是。」
門子面露難色說︰「大人,您要是這樣的話,我不好做人啊,還是請容我……」
我打斷他的話說︰「我帶著這麼多兄弟,各個都是橫沖直撞,魯莽行事。他們可沒有什麼閑情雅致要等你來回傳話。」
我邊說著,後面的兄弟見機都作出一副凶神惡煞的表情,不時地還從喉嚨中發出惡狠狠地咕嚕聲。這一下可確實把這個少不更事的門子嚇壞了。
我安撫道︰「你攔是攔不住我的,所以就把門打開吧,你放心,蘇大人是不會責罰于你的,你想想,他責罰你什麼?怪你沒有以一人之力擋住我們這些亡命之徒?他以為你是誰?項羽麼,還能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不成。沒事的,你們蘇大人不會如此像小兒般無理取鬧,你只開門便是,不必多想。」
我轉身沖張達使了一個眼色,張達心領神會地小步急趨上前,從懷里又掏出些銀兩塞進門子手里。
這時的門子早已被震嚇得魂不附體,雖然我一直極盡好言相勸之能事,但他不免還是被嚇到了。我索性留下這位驚慌失措的門子,自己推開了蘇府的大門,帶著王遵、張鐸等人,留下楊勝率眾在外等候。
穿過院廊,走進前堂,大家四下打量,卻不見蘇文峰,只有三兩個家奴詫異地看著我們這幾個不速之客。我倒也不理會,轉身出前堂,直奔書房,推開書房大門,又見無人,只听得後院隱隱約約有女人嚶嚶的哭聲。我頓時心中一沉,猜想定是蘇文峰正在發難于婉兒。我急忙大步流星繞向後院,幾名兄弟也緊隨其後,走在亭廊,撞見一個中年女子,看衣著打扮是一個臧獲,這會兒正迎面向我們走來。
亭廊狹窄,躲避不開,我本想擦身過去便是,沒成想這奴婢疑心極重,見我們來者不善,竟盤問于我道︰「後院是蘇小姐閨房,你們這些人要進去做什麼?要拜見蘇文峰大人應該去前面的會堂。」
我此時哪有閑心理她,側身欲過,卻被這手腳粗壯的家奴一把拽住。我身後的王遵見狀,立刻出手推開她。這下可好,反而惹惱了這位臧獲,她丟下提在手中的菜籃,叉著腰破口大罵起來,我幾番制止她不要做聲,她依舊喋喋不休,王遵想要出拳威嚇,我又攔著王遵,倒是張鐸眼疾手快,提起她撂在地上的衣籃,在臧獲眼前晃了晃,便向前院跑去。
這招調虎離山之計果然奏效,這奴僕一見衣服被人順走自己定有罪責,登時沒了言語,轉而匆匆地丟下我們不管,連喊帶追地尋著張鐸去了。
我暗自佩服張鐸,但是想到自己此時一刻也不能耽擱,馬上又和王遵等人接著向後院去。
走出了亭廊,便進了後院,院中地面平坦,無草無木,除了一口水井,空空蕩蕩,不見人影。我掃視著四周的房屋,試圖分辨出哭聲的來源,我正躊躇之間,忽听得樓上婉兒的閨房里傳來一個男人的怒吼聲︰「女兒啊!我蘇家怎麼說也是書香門第,你看上誰不行,非要看上個莽夫,這要是傳出去,你讓我顏面何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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