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雞烤熟了，眾人砸吧著嘴巴湊了過來。夏侯夜雨忽然想起他的紅漆籃子，獻寶似的拿了出來。
他從里面拿出了兩壇女兒紅，三壇桃花釀，二十來個鵪鶉蛋，幾盤點心，幾個酒盞，還有……筷子和碗。最後他拿出一幅畫，畫的是鸞棲桐，里面橫七豎八地躺著十來只媚態的青鸞，站著一個俊雅的露肩衣男子，三個青衣美人，兩個紅衣與黑衣的男子和一個唇紅齒白的書生。
這不就是我們初見時的情景麼。他畫得很好，我數了數，一個也沒少。
大家嘖嘖地夸著夏侯夜雨，六哥則抹了一把心酸淚往夏侯夜雨身上蹭著，吟著他的酸詩。
夏侯綺忽然憤怒地大叫︰「哥！里面沒我！」
我白了他一眼︰「本來就沒你。」
夏侯綺化憤怒為委屈，眨巴著清澈的大眼楮，嘟著小嘴可憐巴巴地望著夏侯夜雨。想當年我都差點被他這幅無害樣兒騙了。
夏侯綺卻沒有抵抗力，連連安慰著。又從他的百寶籃里拿出筆墨，巧妙勾勒幾筆，一個純良可愛的小男孩躍然紙上。
我甚是喜歡，暗地里琢磨著怎麼把這畫搞到手。
洞外頭桃花開得壓彎了枝頭。我們一人一只雞，一碗酒，笑著鬧著，用筷子敲打碗沿唱著自創的曲兒。
五姐難得慷慨地拿出她去年收藏的妃子笑的核，說是來給大家把玩。我思索良久，還是想不懂荔枝核有什麼好玩的。而她向來愛收集一些奇怪的玩意兒，曾經為了收集西瓜籽，跑去偷了不少西瓜。然後抱回枝下刨啊刨，刨出一把籽兒，便樂顛樂顛地捧著回窩里藏。每次都踫到我，任勞任怨地替她收拾作案現場。
五姐拿了根竹簽插入核頭，在眾人面前晃了晃，道︰「大家來玩個游戲可好。」
我想說不好，但她不給我機會。
「游戲規則很簡單，大家圍做一圈，我來轉動這核，核停下時，竹簽指著誰，誰就得表演一番，可好？」
我還是想說不好，但眾人卻都說好。
第一輪，竹簽指向了大姐。大姐也不扭捏，起身盈盈一拜︰「那我便獻上鸞飛舞。」
五姐拿出皮鼓打著節拍，大姐隨著節拍舞動——輕如雪花飄搖，又如蓬草迎風轉舞。玉臂輕舒，裙衣斜曳，回雪飄搖間只見她笑靨如花。旋轉時雙臂舉起，其速可比飛馳之車。我不懂欣賞，只覺得眼花繚亂，她愈旋愈急，她還沒暈，我都已經快暈了。
好容易她轉夠了，于是我拼命地鼓掌。
夏侯夜雨頗為激動地點評了一番。
第二輪，那竹簽竟指著我。
于是起身，想學著大姐盈盈一拜，無奈我一鸞身，拜得跟雞啄米似的。夏侯綺興奮地看著我︰
「小小鳥，你會什麼？」
我白了他一眼。
夏侯夜雨接著他的話︰「鸞仙姐姐自然是多才多藝。」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
但事實上，我只會彈琴。
將琴取來置于膝上，隨意撩撥了幾下試音。我覺得應該先說句開場白比較好，尋思了會兒，覺得太俗套還是免了。眾人巴巴地盯了我許久，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邊彈邊唱道︰
「蟬紗之窗兮，眉生青霜兮。
汀下花芳兮，骨化秋水兮。
愁上添狂兮，魂染紅塵兮。
往事成殤兮，世降浮生兮。
聚散無常期，碎念謫仙兮」
「啪啪啪」大家很給面子地鼓掌鼓得熱烈。
夏侯夜雨又開始裝模作樣地搖頭晃腦道︰「鸞仙姐姐的歌聲別有一番風味，幽幽泠泠，竟不似人間可聞之音，倒猶如從九霄青雲中傳來的，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繞梁而三日不絕矣！」
我只覺得他的話文縐縐的听不懂。
夏侯綺竟也頗為贊賞，握著小拳頭感慨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我得意地朝他張張喙。
「只是七妹為何要挑這首來唱？」大姐問道。
我撓撓頭，在夏侯夜雨身上擦擦，無奈道︰「無法，我只學了這首。」
事後想了想，忽覺一只九尾九色鸞又彈琴又唱歌的真真詭異得很。
第三輪指到了夏侯夜雨。
夏侯夜雨起身盈盈一……唔，還是免了。他講了一個感人故事，大致是這樣的︰
從前，有一個書生讀書讀得三日沒吃飯。等他想起來，一吃，就吃太撐了，于是決定出去散步消食。信步慢行到了一座山上。忽而發現這幾日廢寢忘食，褲腰帶松了不少，肌肉也不結實了，于是決定長途跋涉一番，鍛煉鍛煉。
半路上忽然飛出一只碧青可愛的小青鸞，翅膀一折一折的。書生定楮一看，原來小青鸞的翅膀被羽箭射穿了。書生動了動惻隱之心，救下它。
小青鸞很懂得知恩圖報，于是跟著書生回家。白日里爬在案上替他研墨，晚間化成人身替他做家務賺外快什麼的。
終于有一天，書生半夜拉肚子，發現了化為人形的小青鸞。小青鸞說明了她是鸞妖，書生竟無半點驚恐。沒辦法，誰叫她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
他一把抓住她的縴縴素手，來回模著，深情款款︰「我喜歡你！但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小青鸞看他眉目清秀，風度翩翩的，暗道一聲好帥，答應了他。
于是乎，你讀書來我織布。小兩口的日子過得很是滋潤。
然而書生總有書生的使命，那便是上京趕考。那一日終于到了。小兩口依依惜別，淚眼汪汪。
小青鸞守著書生的破屋子等著他回來。
書生終于回來了，且金榜題名。小青鸞興奮地出門迎他，卻見他一襲紅衣，帥氣迷人地坐著高頭大馬，後面跟著吹鑼打鼓的迎親隊伍，花轎里坐著一位美娘子。
小青鸞獸xing大發，惡從膽邊生，隱身沖進轎子，抓花了新娘子的臉。然後念了個訣把她變到荒郊野外，化成人形坐在轎上。
洞房花燭夜，書生掀開紅蓋頭看見小青鸞的臉，嚇了一跳。然後陰著臉罵她不知恬恥。
小青鸞氣得不行，怒叱他沒良心。書生畢竟飽讀詩書，口才不得了。小青鸞被他說得傷心欲絕，在他面前吐掉千年修得的精魂，然後咬舌自盡了。無良書生這才意識到自己沒了兩個媳婦，追悔莫及也跳河自盡了。
唔，好吧，從書生回來後的情節皆是我為小青鸞抱不平而撰改的……事實上，夏侯夜雨的故事是這樣︰
書生終于回來了，且金榜題名。小青鸞興奮地出門迎他，卻見他一襲紅衣，帥氣迷人地坐著高頭大馬，後面跟著吹鑼打鼓的迎親隊伍，花轎里坐著一位美娘子。
小青鸞無法置信，隱了身形，尾隨著。她流著淚看著他們拜堂，看著書生笑容可掬地與客人談笑風生，看著他跌跌撞撞，卻又迫不及待地走回房里見他的新娘子。
她現身，抓住書生的袖子。她問他為何違背誓言，為何拋棄她。書生冷冷笑道︰‘你不過是一只青鸞，是畜生！你以為你有幾分姿色，就能跟宰相的女兒比？！痴心妄想！滾滾滾！別讓我再見到你……’
小青鸞放手了，呆滯地看著他進房。她仍不能相信，隱身入了房中，看見他們耳鬢廝磨的一幕。
小青鸞悲痛欲絕，吐出了千年修得的精魂，咬舌自盡。
听完故事，我的心里莫名覺得堵得慌。難道人和妖就不能相戀麼，難道人妖相戀就注定不得善果麼？是妖都盼著修煉成人，而人卻總是唾棄遠離妖。
座下的人皆戚戚然，默不作聲。五姐先氣得拍案而起，慷慨陳詞地怒斥書生的所作所為，然後舉一反三地羅列出人類種種惡行。她從人類砍伐樹木捕殺動物說到破壞生態環境，最後到了地球滅亡……
夏侯夜雨脾氣好，也不辯解，倒是夏侯綺听得不爽快，跟五姐爭辯了起來。
六哥則鐵青了臉色，直直地講夏侯夜雨瞅著，瞅著，最後夏侯夜雨終于受不了了，保證說他絕不會是那種人。
大姐見形勢不對，連忙出來打圓場，一邊還不滿地瞪了眼夏侯夜雨，誰叫他哪壺不開提哪壺。
大姐提議大家來跳舞，借著酒勁兒，我們都應了。于是拋開方才的不悅，我們手拉著手，圍著火爐像野人似的手舞足蹈。
最後不知誰先醉倒了，只記得我迷迷糊糊就倒在了二姐身上。然後一個肉呼呼的身子撲向我，壓得我喘不過氣，索性一爪踹開了。可那團肉又不依不饒地上來抱著我的脖子，我已困得不行，也不再理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