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聞「撲通」一聲,似有東西落水。
我抬起頭,眼角微挑,眯起眼眸遠視。卻見一個白色的身影一閃,如一輪皓月滑過蒼穹,落入水中。
「夏侯綺!」我失聲,遁地而去。
才站定,卻見旁邊的人一臉見鬼的表情︰「她、她從地上鑽出來了!」
我不做理會,急急向湖心看去,唯恐夏侯綺不會水,人沒救成,反搭上命。
所幸夏侯綺水性頗好。只是那落水的女子掙扎得厲害,見有人過來,手腳並用只管往來人身上亂扯亂纏。饒是水性再好,也難抵她這般胡攪蠻纏。
我暗暗凝氣,指尖騰起一簇藍光向她眉心襲去。
她果然停了掙扎。
夏侯綺帶著她游上了岸。
我走到他面前,拿了塊干布遞給他︰「你沒事吧。」
夏侯綺接過,道︰「無妨。」頓了頓,又道︰「多謝。」
卻沒有顧及自己,拿了去幫落水女子擦臉。
身邊一小眼楮青年不滿道︰「那是我的衣服……」
我轉臉看他,瞳孔猛地一縮。
青年嚇得嗷嗷叫著,跑開了。
有人說道︰「誒,那不是岑員外的千金嘛!」
女子一動不動,挺尸似的倒在那里。夏侯綺幫他擦了擦臉,轉頭對一旁的人參道︰「你的外袍。」
人參乖乖月兌下外袍蓋在女子身上︰「我不會救人的法……」
我走了過去︰「我來。」
…….
女子蒼白的臉色慢慢好轉,須臾,長長的睫毛動了動,睜開了眼,正好看見一旁的夏侯綺。他渾身還是濕漉漉的,一滴水從他的臉頰上滑過,落在女子臉上。
女子的臉「唰」地通紅,掙扎著坐起身來,我忙伸手過去扶她。
一旁的人們無不嘖嘖稱贊著夏侯綺的見義勇為。
夏侯綺卻看著我︰「胭脂買好了嗎?」
我怔了怔,正要搖頭,落水女子卻跪了下來,道︰「多謝公子姑娘救命之恩。」
聲音清甜,帶了點沙啞,想是嗆了水的緣故,卻更添了一分楚楚可憐的味道。
「舉手之勞,姑娘請起。」夏侯綺道。
女子站了起來,似是想起方才自己的作為,俏臉染上紅霞︰「方才、方才我一時心急,是以……給公子添麻煩了。」
夏侯綺溫和地笑笑︰「無妨。」
女子卻又紅了臉︰「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無以為報。小女子的家就在不遠處,公子一身濕衣裳也不方便,不如先到小女子家中換身衣裳?」
客棧離這兒挺遠的,于是我先應下了︰「打擾姑娘了。」
女子轉頭對我親切的笑笑。明眸皓齒,也是個美人。
落水女子確實是岑員外家的。
岑員外跟他的千金長得沒有半分相似之處,一臉橫肉,一雙眯眯眼憂郁得好像睜不開,胡須稀疏,大月復便便,穿得大紅大綠,大花大紫,與我心中的形象相去甚遠。
夏侯綺換了身月白色長袍,走了過來。岑員外忙迎了上去,「恩公,恩公」地道謝。
「小女名喚岑帛。」員外大人如是說。
不一會兒,岑帛便換好衣裳,整理好妝容款款走來。
人靠衣裳不假,這廂換了身翡翠綠廣袖裙,梳了個簡單的雙鬟,便如同換了個人似的,溫婉而不失靈動。
她看見夏侯綺,又是一陣臉紅,弄得我納悶得緊。
佛照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圍著她嗅了一圈,然後對她露出了與初次見到我時一模一樣的鄙夷神情。
我頓感欣慰,原來除了灼華,它對所有女性都是這個態度。
岑帛卻沒有讀懂它眼神的涵義,頗驚喜地「啊」了一聲,就要去抱它。
它從鼻孔了「嗤」了聲,掉頭跳入夏侯綺懷里。而人參本敞開了懷抱要接它,如今僵在那兒,神色戚戚。
于是我們順便在岑員外那兒蹭月餅。
月白風清,煙火不休,金樽對月……我都忍不住想要學著那些酸腐書生吟詩作對了。
嘴里月餅不停,可是我卻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灼華被組織拋棄了。
我心虛地看了看夏侯綺,他正側臉跟岑帛說著話,嘴角微漾,神情卻頗認真,岑帛臉色泛紅,黛眉微攏。正說到關鍵處,談得很是投機的模樣。而岑員外則時不時插上幾句,慈愛地看著他們兩個,笑得一臉猥瑣相。
英雄見義勇為,救了美人。美人感念,兩人看對了眼,于是以身相許。才子佳人,郎才女貌,成就一樁美談。多麼地爛俗!
我突然覺得胸口犯堵。
佛照「凶狠」地咆哮了聲,跳到兩人中間攪和。
我忽而覺得,其實佛照看起來蠻順眼的。
人參吃到一個人參味的月餅,跑到茅廁吐去了。
我起身撫了撫裙子上的褶皺,道︰「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客棧去,你們慢聊啊,慢聊。」
岑員外百般盛情地請我留下來暫宿一宿。錢都給了,我自然不能浪費,也是百般推辭。
夏侯綺這才抬起頭︰「小鸞……不等我麼?」
「我哪敢擾你雅興!」我冷哼一聲,氣悶道︰「況且,我、還、有、事!」
他愣了愣,還未反應過來,我拔已腿便走。
果如其然,灼華站在客棧前,插著腰抖著腿,表情如凶神惡煞般。抖抖抖。
「灼華姐姐……」
見我來了,灼華竟是先松了口氣,可見她是擔心我的……這讓我更覺內疚。
可是我還沒來得及內疚——
「你這小蹄子居然扔下我一個人跑了……(此處省略一千不雅字)」
她終于罵累了,停下來喘氣。我逮住機會扯開話題,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地將夏侯綺英雄救美的光輝事跡告訴了他。
「什麼!你就這麼回來了?你咋這麼傻吶,哎呦,這種時候你更要盯緊他啊。你這麼一走,正好順了他們的意。親一提,頭一點,你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哎呦真是的,不行,你快帶我去找他們。」
「別別別,干嘛攪別人的好事。」
「你還裝!哎呦,喜歡就要讓他知道,你不說出來,他怎麼知道你喜歡他?依我看,那女圭女圭對你也是不一般的,你……誒你別走啊你!」
我听得一個頭兩個大,乘她說得唾沫橫飛,進ru忘我境界時甩了她的手跑回房。
把頭蒙在被子里,忽而想起這個睡法像極了夏侯綺。我忙把頭探出來。
夏侯綺,夏侯綺……
我一拳砸在被子上——誰喜歡他!現在的後生們,思想這麼……真真是不可理喻。
「叩叩叩——」是敲門聲。
……就不鳥你。
「彭彭彭!!!」
「開門開門開門啦!」
……無奈起身,陰著臉開了門。
「你要想清楚啊,這種事情沒有回頭路的。你要是害羞,我替你去說也行的。哎呦你那什麼表情,我也是為你好……」
「灼華。」正色。
「誒?」
我皺眉想了想,道︰「人和妖不可能相戀。」
「切,」灼華豪氣地揮了揮胳膊,「原來你擔心這個,哎呦真是的,這算勞什子理由!現在正時興男男真愛,人和妖算什麼!一公一母,男未婚女未嫁的一拍即合啊!」灼華又說了成語,面露得意之色。
「……洗洗睡吧。」
「哎,你別關門啊!開門……」「彭彭彭……」
良久,門外終于消停了。
我欣慰地爬上那張床,正準備睡覺。
「叩叩叩。」
「你!……誒?」
「還沒睡吧。」綺兒笑得滿面春風,面色紅潤有光澤。有愛情滋潤的女圭女圭就是不一樣。
我胡亂應了聲,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問︰「你來做什麼?」
夏侯綺面色一僵,自顧自走進屋︰「來給你講睡前故事。」
我朝著他的背影冷道︰「怎麼不多陪陪岑美人啊?」
「哦,你在吃醋。」夏侯綺坐在床前,似笑非笑。
「自作多情。」我輕輕瞥了他一眼。
「你知道我方才和岑姑娘在聊什麼嗎?」
自然是談情說愛了。人家談情說愛,作為一個長輩,我實在不應該管得太多。綺兒這番,恐怕是探我的口風,想知道我同不同意他們倆的事。我雖然不是很樂意,但也不好表現出來,免得讓人覺得我小氣多管閑事。
于是我點點頭。
「啊,你听說了?」
「听、听說什麼了?」
「你以為,岑姑娘是怎麼落水的?」
「誒?」
「她會落水,並不是因為自己不小心。她方才告訴我,她落水之前離湖邊還有十步遠。」
「你是說,她是被某種力量拖下水?」」
「也不是。她說,她那時忽然手腳不听使喚地,就朝湖邊走了去。待人們發現時,她已經落了水。而且,岑姑娘說她原本水性頗好,那時只覺得有股力量把她往湖心拖去。」
「這倒有趣了。」
「你听過夷城的傳說麼?」
「說來听听。」
傳說夷城人的始祖,叫做廩君。夷城本是一片蠻地,當年廩君帶著族人歷經千辛萬苦,來到這里。見這里沃野千里卻無人問津,實在暴殄天物,便在此定居了下來。
而故事,發生在他們來到夷城之前。
廩君名為務相,為巴族部落首領。住在南方的武落鐘離山的洞穴之中,跟一幫可愛的鄰居和諧地生活在一起。有人說是四個不同的氏族,也有人說是五個。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有一天他們不和諧了。
大致原因是︰樊氏的人把衣物晾在相氏的領地里,被相氏人拿去做小孩兒的尿布。恰逢鄭氏的人抱著小孩兒去找相氏人嘮叨家常,順便拿了那尿布給小孩墊。回家時順手牽羊拿了去。孰料那丟了衣裳的樊氏人那日剛好去鄭氏那兒打醬油,踫見失散多日的衣裳感動得痛哭涕零。這幾日沒了衣裳,害得他光著膀子到處晃,偶爾光個膀子原也沒什麼,偏偏這幾日太陽毒辣,曬得他的雪白香肩褪了好幾層皮。
樊氏人遂上前一把奪過小孩**下的失散的衣服,見那衣服上面黑黃不明臭氣燻天,因人是物非而氣得怒發沖冠,強烈譴責鄭氏人品德敗壞。鄭氏人順手牽羊不成還被臭罵一通,氣憤極了,當即叫相氏人過來當庭對質。孰料相氏人臉皮頗厚,抵死不認,還與樊氏人一起譴責鄭氏。鄭氏忍無可忍,叫了大兒子去拉了好朋友覃氏人來。
眼見一場大戰就要開始,巴氏人歡呼一聲,紛紛搬了小凳子前來觀看。
就在這時,提倡和諧社會的巴氏首領務相騎著白虎,踏著七彩祥雲翩翩而來。眾人皆道他好生威武,便安靜下來等他搬完小凳子再開戰。
務相不愧為夷城始祖,三言兩語就勸和了四氏人民,並提出一個主意。這個主意為他之後率領五氏族人,開闢夷城起了不可或缺的奠基作用。
他說︰「何不選出一人,統五族為一族。如此方能建設和諧社會。」眾人皆拍手稱好。于是接下來幾日,五氏首領進行了決斗。眾所周知,最終勝利的是務相。
于是五氏人奉務相為首領,稱他為廩君。廩君不愧為一個為人民著想的好首領。他心系人民群眾切身利益,深入人民群眾,傾听人民呼聲。為了建設富強、以民為主文明和諧的部落,讓人民吃得飽,穿得暖,睡得好,廩君決定率領五氏、哦不,現在五氏人民同為一家。于是決定率領他的族人,乘著木船,順著夷水南下,尋找一片富饒之地進行建設。
幾天後,他們來到鹽水流經的地方,名叫鹽陽。
我們的故事,就從鹽陽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