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燻雙手緊握成拳，說話的口氣卻格外堅定，「是。」
「原來，這就是你對我細心照料，百般呵護的原因。」她的眼底一片淒楚，隨即冷笑道︰「多謝玉大人連日來陪我演戲，明早我便回宮去，絕不給大人添麻煩。」
望著脆弱到仿佛要破碎的楚夕月，寒燻的臉色慢慢黯淡下來。這一刻，她該怎麼做，才能不傷害她，又不造成難以挽回的錯誤？
她低聲嘆息，「公主如若不嫌棄，可以繼續住在府上。只要公主不想走，微臣保證，決不會讓任何人帶走公主。」
「玉大人，既然話都已經說開，你就無須再演戲了。」她苦笑，笑容有些悲愴，「你留我在狀元府，定是奉了皇兄的旨意。等我養好身子，你也是打算將我送回宮中的罷？我竟這樣傻，以為玉大人對我好，無關任何東西，只是單純地想要照顧我。看來，是我想錯了，一開始便錯了。」
寒燻低頭不看她，聲音如清水般寧靜，「微臣從未想過要將公主送走，這幾日對公主的照料，也都出自真心實意。裝作不知道公主的身份，緣于公主有意隱瞞，微臣不願點破，是擔心公主為難。」
誤會她了嗎？
楚夕月目光顫動，許久都沒有開口說話。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相信她，但在她孤注一擲，無所依靠的時候，是她給了她溫暖與希望，令她冰冷的心，重新跳動起來。
那麼多年，除了八皇兄，就只有她對她最好。她心底善良，肯定挨不住她的懇求。就當她害怕失去，害怕再次被冷漠與無情包圍，就當她自私一次，利用她的善良，留在她身側。
「玉大人。」她俯身蹲在寒燻跟前，抓住她的手，鼻尖一澀，就要落下淚來，「你是個好人，我知道這樣說會讓你為難，但是，只有你能幫我了。」
她小心翼翼地望著寒燻臉上每一個細微變化的表情，眉目憂傷，就像是一個害怕被拋棄的孩子，令人不忍拒絕。
「公主請說。」
「我希望，玉大人能夠娶我。這樣，我便不用去南臨和親了。」
「萬萬不可。」寒燻驚慌站起身，想也沒想立刻拒絕，「望公主見諒，此事非同小可，恕微臣不能答應。」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總會遇見這些可笑的事情，無力感迅速襲上心頭。前世的紅鳶，今生的楚夕月，在她們面前，她有些像不可饒恕的罪人。無法說出實情，因而，只能推開，只能傷害。
「為什麼？」
寒燻咬緊了牙，半晌，她輕輕地說︰「微臣不喜歡公主。」
那雙明亮的眼眸中，激烈的渴望與懇求一一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深沉的失望。隨後，失望又慢慢地轉化為自嘲。
「玉大人，就當為了幫我而娶我，都不願意嗎？」
她和她相視而立。
寒燻不知該說些什麼才能安撫她，如果為了幫她而冒險，一旦身份暴露，家仇怎麼辦？舊恨怎麼辦？何況，她現在雖是情意正濃，被她拒絕，頂多傷心一陣。可是，如果她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想必更加難以接受，遠不如這樣的好。
「微臣可以找個安全的地方，秘密將公主送走，等到和親之事過去，公主想回來便回來，不想回來便不回來，您看如何？」
「玉大人方才說不會把我送走，可是心里其實都已經盤算好了。玉大人要秘密把我送走，敢問送到何處？普天之下，莫非黃土，哪里會是安全的地方？」她的面色變得很難看，唇角出現陣陣冷笑，「明日我會離開狀元府，既不願意娶我，也不必管我是生是死。」
月色隱入雲層，一片陰影落在她姣好面容上。她呆呆站著，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輕輕提起步伐，徑直穿過寒燻，身影沒入桃林中。
「公主。」
寒燻的聲音冷靜，有過一次經歷，她絕不會再讓第二個紅鳶出現。
「對不起。」
對不起？有何對不起？反正，她本來就是一個沒有人疼愛，沒有人保護的苦命女子。楚夕月的身形微微頓了頓，最終沒有停下，緩慢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事已至此，都是天意罷！
寒燻閉上眼楮，但是，她仍舊會盡力幫她，幫她逃過和親，擁有想要的生活。不久的將來，她一定會找到真正屬于自己的幸福。
抬頭望向天空，夜霧，越發凝重了。
寒燻以為，她們就算要走，應當也會跟她打聲招呼。然而她錯了，第二天一早，天剛剛透出些光亮，晨霧濃重，她還在睡夢中，便听見「叩叩叩」的聲音不停在耳邊回繞。
她恍恍惚惚起身，蒙著睡意打開房門，只見青玉神色慌張地撞過來，將一封書信遞給她，著急地說︰「公子，林姑娘和紫翠都不見了，只留下這個，你快看看寫些什麼。」
「不見了。」
寒燻微怔片刻，趕忙接過書信，睡意瞬間退了大半。書信上的文字字跡干透，想必她們已經離開很久了。
「公子，林小姐說些什麼？」
寒燻蹙眉，將書信遞給青玉，轉身走到圓桌邊坐下。楚夕月並未留下什麼特別的話，只說她和紫翠一起回宮去了，她要用自己的方式爭取自己想要的自由，讓她勿掛。
可是，「自己的方式」，這五個字令她尤為擔心。難不成，她想和楚天玨硬踫硬？她私自逃出皇宮，這樣回去本就沒有好果子吃，再與楚天玨硬踫硬，惹怒了那人，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林姑娘，是……是公主？楚夕月公主？」青玉望著最下方的落款，滿臉不可置信，「公子，你早就知道了？」
寒燻點點頭，「青玉，命人去備橋，我要進宮。」
「進宮？」青玉更不可置信道︰「公子上次見完聖駕歸來，不是說要修養半月再上朝的嗎？而且皇上也允了，這般冒昧前往，怕是不好吧。」
上次那樣決定，緣于前世進宮面聖的時間比今世晚了半月，為了讓所有經歷與前世更為切合，她才想在府中呆上半月，半月後再上朝。可眼下事態緊急，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不礙事，按我吩咐的去做吧。」
青玉明白公子是為了楚夕月公主才這般著急的，雖然仍舊有些猶豫，但見她已經著手更衣，也便不好再說什麼，很快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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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從窗外射入。
楚天玨坐在御書房中，前些日子南臨軍情緊急，每日早朝前他都會獨自到御書房坐上一坐，想些頭疼的事情。允了與南臨和親一事後，戰事雖然平息，他這習慣卻已經養成，平日里就算沒事，也依舊要來坐坐。
不過，這些天，他又有了一件煩心事，不知該如何解決。
門外。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由遠而近，越發有條不紊，劉捷推開殿門，侯在屏障外頭，恭敬稟報道︰「皇上，夕月公主在外頭求見。」
楚天玨漠然，眉宇間光華流轉，斂著嘆息，他指尖一緊，扳指磕得肌膚生疼。楚夕月，你既然走了，為何還要回來？
「宣她進來。」
劉捷恭敬低了低頭，「奴才遵旨。」
楚天玨一手輕輕敲打著龍座，神色悠遠，看不出在想些什麼。只是那無奈的目光，泄露了他心底深處的擔憂。這些天，刻意封鎖她逃出皇宮的消息，不讓任何人追捕她，希望她要走，就走得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再回來。
他已經做好準備，承受所有後果。
知道她不願去和親，他也十分不忍，想尋求其他的法子，但太後狠了心，毫無商量的余地。因此，他只能背地里暗暗幫住她。
她小的時候便已經很可憐，宜妃娘娘原是個丫鬟，為了成全主子與心愛之人在一起，才代替主子進宮。先帝對她寵愛有加，太後與太皇太後也都欽佩她的善良，說她不爭不搶，安守本分。可是，她初懷孕時，身份暴露，成了宮中的笑柄。先帝憑著對她唯一的一絲情意，繞過她死罪，將她打入冷宮。她郁郁寡歡，生下楚夕月後便死了。
這個小妹妹，天真善良，曾在六歲時，被他不小心推下池塘。他跟著跳下去救她，可他也不會水，幸而很快就來了許多宮女太監，將他們兩一起救了上來。那時候，所有人都圍著他，噓寒問暖，驚慌失措。而她卻一個人呆呆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沒有人去關心她，詢問她。嚴寒的冬季，她的唇角已經發紫，也沒有人上前問一句，冷不冷。
可他知道，當時的她，一定很冷很冷。
他想要幫助她，替她擺月兌這辛苦的命運。
然而，她竟連逃跑的方向，都找不到嗎？所以，才又回到這個，令她受了無數苦難的地方。
楚天玨怔愣地望著手上的扳指，還未來得及看仔細，就听到楚夕月的聲音從底下傳來，「楚夕月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