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公子?
難道是秦朗月來了?算時間,前日送去的帖子,他若有心赴約,今日也該到了。秦朗月化名成了顧朗月,應當就是他沒錯。
寒燻點頭,「請他到大廳等候,我去換件衣服。」
他此刻應該已經知曉她的身份,武考一事,必須說服他才行。也反復琢磨了許久,終覺得不能將才華蓋世的他獨自埋沒在山野林間。何況以他的性子,能謀得出路,心中自然也會歡喜。
豁達,多是因為不得志,而給自己找來的借口。
寒燻提步邁入大廳,換衣服並無花去多少光景。眼前秦朗月依舊是意氣風發的模樣,見著她微微一笑,好似對她隱瞞身份之事不甚在意。原本還以為他會氣惱,想遍了討好賠罪的話,這下倒都是多余的了。
「顧兄,別來無恙。」
他打量寒燻片刻,側身迎上來,「不知玉兄近來可好?」
「日子一日日過,總有好也有不好。幸而好的時候多些,不好的時候,總是少些的。」寒燻不願客套敷衍他,句句話都是真實想法。而後伸手朝邊上的檀椅比劃,「顧兄,你我兄弟二人別這樣干站著,坐下來好好敘敘舊。」
秦朗月點頭,剛坐下茶也上來了。可上茶之人卻是紅鳶而非青玉,寒燻面露疑惑,但此時不好問出口,也便沒有多言,只招呼秦朗月喝茶。紅鳶本要退出去,秦朗月品過茶隨口贊了句「好茶」,還問及是如何泡制而成的。紅鳶望向寒燻,寒燻點了點頭,她握著托盤復又回來,笑著一一對秦朗月訴明。
寒燻想起與秦朗月在一起的那幾日,他對茶點也是很有講究的。這樣看來,與紅鳶倒有幾分相似。
過不多時,紅鳶俯身退出去,秦朗月臉上已有了少許驚嘆。寒燻笑道︰「紅鳶與顧兄一樣,都是品性高雅之人。你倆既然投緣,改日可好要聊上一聊。」
寒燻語罷,一時有些冷場,秦朗月沉默不語。
是何處說的不對惹他氣惱了?
寒燻左思右想,忽然心頭一驚。她大抵是因為活了兩世,而年幼的一切都離得太遠,才沒想起來。養母也是極愛制茶烹茶之人,她時常粘著養母,自然也受到感染,時日久了便愛上了。秦朗月是被她硬拉著一同加入烹制的,他當時還道男子漢大丈夫,雙手拿棍拿棒,緣何能做這些女孩子做的事情。寒燻立即用手指敲他額頭,佯裝生氣的模樣,而他拗不過,最後只得乖乖應下。
應當是她的話讓秦朗月想起往事了罷,寒燻心中也揪痛起來,趕忙扯開話題道︰「顧兄,我當日並未說出真實身份,今日顧兄知曉後,怎得一點也不驚訝?」
秦朗月抬眸道,「因為在下從第一眼看到玉兄起,便知道玉兄不是一般人,非富家公子即朝中官員。只是玉兄年紀輕輕,在下還是猜是富家公子多些。不想小瞧了玉兄,玉兄原是新科狀元。」
「原是如此。」
秦朗月溫文爾雅一笑︰「如今怕是不能稱之為玉兄,而要喚作玉大人了。」
寒燻趕忙擺擺手,「顧兄知我為人,何必落了俗套。何況此番請顧兄前來,也是為了與顧兄商量參加武考一事。顧兄文才武略都是頂好的,此次武考望顧兄能奪魁。這樣東獻的安定,便是指日可待了。」
他有片刻驚怔,「玉兄的意思是……上戰場?」
望著他悠遠深沉的目光,寒燻微微感到有些的心疼,她知道一切事情的來龍去脈。讓他參加武考,讓他帶兵,讓他暴露在世人前面,讓他出入朝堂,都是對他極大的考驗與傷害。這個國家,這位帝王,這些朝臣,其實都是他的仇人。而今,她卻提出要他替這些人安定江山。
心中已經想好,若他委實不願,她定不逼迫半分。
快到晌午,秦朗月仍舊沒有給她答復。茶盞輕輕放在桌子上,這已經是第五杯。從她與他講了武考之事,又說了些東獻當下的局勢之後,他就一直在走神,臉上滿是掩也掩不住的傷楚。他兒時曾在秦將軍面前立志長大也要像父親一樣當大將軍,可對朝廷的失望,大抵將他困住了。前世,她也是話費了許多時日才讓他答應的。
秦朗月微微低頭沉思,嘴角露出絲淺笑,可那絲笑,怎麼看都填滿苦澀。寒燻心里頓時七上八下的十分憋悶,正想駁了自己的意,卻听他問道︰「玉兄為何要考狀元?為報效朝廷嗎?若玉兄有一日發現,這朝廷陰暗帝王昏庸,那玉兄又當如何?」
寒燻側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已于顧兄說過,天下是百姓的天下。朝廷若陰暗帝王若昏庸,憑你我一己之力自是無法改變。但因無法改變就不去改變了嗎?若人人都這樣想,天下百姓該怎麼辦?」
她與秦朗月,他們本應該是翱翔在青州的一對雄鷹,自由自在,無憂無慮。可現在卻是相見不能相認,一個心有千千結,一個要解這千千結。為的,是保護仇人的江山。
見他陰霾的眼底劃過清明之色,寒燻繼續道︰「何況,當今聖上並非昏庸之人。說來你也見過,就是當日將我托付與你,又將我接回的那人。」
秦朗月明顯有些吃驚,琢磨了一小會,突然反應過來,嘴角那絲淺笑竟慢慢真實起來。寒燻見他笑得奇怪,舉起杯子到嘴邊,不禁停下來,疑惑地詢問道︰「方才沒說什麼笑話,顧兄為何這般高興?還是想起了什麼好玩之事,說出來分享分享如何?」
他很快回答︰「我那日為了你與他一番爭執,我參加武考,若真中了狀元。他想起那日,怕是要是我為眼中釘肉中刺了。為了狀元郎去沖撞當今皇上,你說我是不是這第一人?」
寒燻听完他說的話,漸漸回過味來,卻並不覺得好笑。又想到楚天玨對她的那個吻,更是感到心煩意亂,忍不住輕輕皺起眉頭來。
寒燻側過頭,認認真真望向他,認認真真對他道︰「當今皇上不是個小心眼之人,顧兄不必過多顧慮。不知這武考一事,顧兄以為如何?」
他斂起笑意,手中托著茶杯,細看寒燻表情認真,也不再回避。低頭小抿一口茶水,他嘆道︰「為何是我?」
寒燻面露不解。
難道她以為她是別有用心?
「因為顧兄心地善良,滿身正氣,有勇有謀,又有一身好武藝。」她停頓片刻,「說到底我都是朝廷中人,皇上既然要我舉辦武考招納勇士,我不願敷衍,自是要親自挑個出彩的。這樣既能立功,又能保衛家國,實乃一舉兩得。」
秦朗月沉默了半天,似實在忍不住好奇,便扭頭問寒燻︰「在下倒不知,玉兄也是貪圖功名利祿之人?」
語中嵌了絲玩笑。
寒燻凝視著前方半天沒有吭聲,秦朗月看著她又等了會,才听她輕聲道︰「顧兄認為是便是,認為不是那也不是。」
她又默了一小會,道︰「若我說貪圖高位是因想更自由一些,更好地懲罰做錯事之人,這樣能否更讓顧兄接受?」
秦朗月側頭看著她,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為什麼,他覺得她身上恍若也有許多秘密?冥冥之中,他總覺得她應當是和自己很像的人。在她身上,有份奇特的熟悉感吸引著他。明明近在咫尺,但這樣看著她,又感到無邊無際廣闊的距離橫在他們之間,像是怎麼也無法穿透。
「玉兄,我覺得,你與別人有些不一樣。」
寒燻听完一笑,同樣的話,楚天玨也曾說過一次。心里不禁很是為自己感到難過,他們認為她不一樣,大抵真的是因她重生而來,與他們本不是一個世界的吧。不知她離開後的那個原來的世界,可還有人記得她?記得她如何在綻放的正好的時候建功立業,又是如何在悔恨與愧疚絕望羞恥的時候離開。那個楚天玨,現在是什麼模樣呢?
想多了便影響心緒,寒燻很快回過來,笑呵呵道︰「顧兄覺得我不一樣,我還覺得顧兄不一樣呢。」
「哦?」
「新科狀元親自相邀參加武考,這要是旁人鐵定一口應承下來,偏顧兄舉棋不定,好生婆婆媽媽啊。」
秦朗月知她是在激他,也不挑明,復又思慮了少時,才終于點頭,「好,便依了玉兄所言罷。但願不會叫玉兄失望。」
「我相信顧兄,定然能奪得頭魁。」
見他答應,寒燻松下口氣,喚了人下去準備午膳,午膳期間又開口留他住在府上。他初有顧忌,說是要參加武考卻住在主考官家中,怕落人口實。但見寒燻再三挽留,極力消除他的顧慮,他側頭細想了想,終于駁不了她的好意,便答應下來。
午膳後寒燻決意要去會會何襲遠,吩咐青玉備轎前往丞相府。而秦朗月便喚了紅鳶好生招待,看他與紅鳶志趣相投,想必不會悶著,寒燻這才安心離去。
路上掀開轎簾詢問青玉道︰「方才怎不是你送茶進來?」
青玉就站在轎簾外邊,听罷微微彎了身子,「回公子,是紅鳶姑娘想親自送進去,平日她也時常會代我送茶,便沒有推辭。可是發生什麼了?」
寒燻搖搖頭。
發生倒是沒有發生,但總覺當時紅鳶望著秦朗月的目光有些不一樣。不一樣之處在哪里,她卻說不分明。紅鳶好像對他十分感興趣,上茶似有意為之。而在她看來,紅鳶今日是第一次與秦朗月見面。第一次見面就這般表現,她是否出于什麼目的呢?
寒燻心底霎時產生了許多古怪的想法,先說楚玄燁,他為何會出現在天香館要將紅鳶拍賣走。今生是她阻止了,那麼前世拍走紅鳶的就是楚玄燁。紅鳶說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楚玄燁想將她帶走是為了什麼呢?
再說紅鳶對秦朗月,怎麼回憶都不覺他們前世有所交集,可她一眼便對上了他,其實定有緣由。寒燻突然端坐起來,這麼一想,前世紅鳶好似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秦朗月之死便是她告訴她的。
紅鳶到底是誰?有怎麼樣的目的?看來她要先去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