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停半降,這雨又下了一天。快到晚間的時候冬香就扶著華夫人下了樓,入得大堂,行至珠簾雅座後。春香秋香冬香三人垂手立于華夫人身後。
華夫人突然問道︰「怎麼不見夏香?」
「夫人,夏香中午出了客棧還沒回來。」春香搶先一步答道,然後回頭朝秋香一笑,那得意的神情不言而喻。
秋香蹙眉,就听華夫人怒道︰「那丫頭越來越放肆了!」
「夫人息怒!」秋香道。
華夫人看她低垂著眼眉,眼楮一眯,還想說些什麼話卻被人及時打斷。
「夫人……」清冷的女音如此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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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只見石榴帶著一排穿綠衣的小丫鬟端著托盤來到雅間,等她請示了華夫人,便大手一揮,丫鬟們一一把手中的托盤擱置桌上。
香味撲鼻而來,讓人食欲大動。有紅有綠,色彩皆宜,想來做菜的人是花費了不少心思。春香向石榴看去,現在心中正納悶著石榴的舉動。
她剛剛是為秋香解圍?
唯有石榴從始至終都把目光放在桌上,心無旁騖︰「松鼠桂魚、碧螺蝦仁、腐乳汁肉、肉釀面筋……」
她為華夫人介紹著菜名,前幾道是蘇州的名菜,後面幾道便是在無錫吃慣了的菜色,其他書友正在看:。林林總總,一共十幾多道,這還不算石榴準備的飯後糕點。
華夫人听了心中頓生疑雲,她向石榴問道︰「石榴做了那麼多菜,難道今日還有什麼人要來嗎?」
石榴搖頭,對華夫人說道︰「雖則是出門在外,但也不能委屈了夫人。」
她沒言明,只是不咸不淡來了這麼一句。華夫人還略帶疑色,便听樓梯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只見寧王帶著名為阿卓的侍衛下了樓,此刻華夫人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
露出一個笑容對石榴朗聲道︰「石榴說得對,咱們太師府的人定不能讓人覺得寒酸。」
看來華夫人還在為早上的事介懷。
華夫人說這話時音量不輕,底氣十足又顯沉穩有力。她眼神雖然始終停留在石榴面上,可這話卻是說給寧王听的。
寧王此次出門是暗訪,不易在外聲張,一切從簡,又怎麼會把廚子都帶來呢。
華夫人便是以此諷刺。
果真,寧王听了濃眉一挑,大步向華夫人走來。
他大手揮開那若有似無的珠簾,色彩斑斕,輕盈的串珠兀自沖撞發出「叮咚」的響聲。配合著細雨,別有一番滋味。
「華夫人,晚上好。」寧王似笑非笑︰「華夫人真是好福氣,久聞華府廚娘做的一手好菜,今日看來倒是不假。」
在冬香的攙扶下,華夫人幽幽站起了身。她面含微笑,一身繡著金絲的墨色褶襉裙雍容華貴,在燈盞下金絲熠熠生輝。
華夫人笑道︰「王爺妙贊了,石榴自是比不是寧王府的大廚。不過老身吃慣了她做的東西,一日不帶在身旁便食不下咽。哪比的王爺輕身上路顯得自在……」
寧王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本以為他狂傲,此時卻按捺住了不悅,反倒輕笑起來︰「華夫人這是自謙了……」
「石榴姑娘做得一手好菜,釀的桂花酒更是入得太師慧眼,前些日子本王也還曾听華太師提起。」
華太師喜歡石榴釀的桂花酒這事倒不假,不過華夫人可不相信華太師會對寧王提起。
她也不揭破,對著半真半假的話答道︰「王爺若是喜歡,下次就讓太師捎去幾盅。」
「那便多謝華夫人了。」寧王微笑道,眸低的淡淡微斂。
夜色漸漸籠罩下來,雨夜里星辰俱滅。
兩大巨頭在面上寒暄已久,秋香靜立于一旁,只覺听得耳根子發漲。華夫人和寧王依舊笑得好看,但誰也都把真心藏至最深。
秋香看著他們的笑容有那麼一瞬的恍惚失措,腳步不由自主地往後挪了半分。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舉動引起了寧王的主意,他眼角的目光越過華夫人,幽幽向她投來。黑沉的眼眸中帶了一種名為譏誚的東西。
他眸光一閃,秋香暗自心驚,便听寧王道︰「秋香姑娘,本王讓阿卓送去的祛瘀膏可有用?」
瞧他眼底的笑意,就知道不安好心,華夫人一听臉上的笑意也沒方才那般自然了。
她代秋香道︰「王爺有心了,這事本來就是這丫頭不好,好看的小說:。」
寧王笑而不語,與華夫人對視一眼。華夫人也迎上他的目光,秋香只覺兩道蓄勢而發的涌流正劇烈撞擊在了一起。
一觸即發——這時氣氛儼然到了一個臨界點。
而此時華夫人一揮衣袖對秋香與石榴道︰「秋香去廚房和石榴看看雞湯好了沒。」
哪來的雞湯?分明只是屏退她的借口,生怕留她在身邊又給了寧王嘲諷的借口。不過華夫人是主,秋香是僕,後者當然要對前者言听計從。寧王與華夫人不在身邊,她也樂得自在。
她踩著碎步與石榴一同告退,臨走時寧王深深看她一眼,眼底的戲謔之情不言而喻。秋香不動聲色,想來她走後大堂里又是一番較量。
***
待到廚房她重重呼了口氣,石榴掃她一眼也沒有說話的意思。
隔了一大會兒,秋香才對石榴道︰「桂花釀準備好了嗎?」
石榴眯了眯眼,指向灶台上的酒壺,意思再明顯不過。而她靠在灶邊闔眼抱胸假寐,窗外雨聲入耳,讓人心境平靜下來。
秋香把廚房內的窗戶打開一條縫隙,徐徐微風入內,給四月的夜晚帶來一絲涼意。
面上燥熱開始降溫,秋香模了模胳膊下意識問石榴︰「你冷嗎?」
石榴不理她,依舊閉眼假寐。
秋香自打沒趣也不再向她搭話。
這時誰也不知華夫人與寧王在說些什麼。秋香終得了片刻的安心。而半晌後石榴睜了眼,她默默看向秋香,語氣顯得有些冷淡︰「你確定夏香那丫頭能把人請來?」
秋香听罷,面色一愣。其實她也沒有把握,她只能對石榴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我願意相信夏香。」
石榴眸光一滯,黯淡的光在其中閃爍了片刻,她道︰「你們果然是姐妹情深。」
語氣依舊如往常那般波瀾不驚,哪怕是同她最親的冬想也听不出其中飽含的深意。
可秋香听著她的語氣,心中總覺帶了一絲違和,這話听上去並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此刻不是說話的好時候,唯獨秋香按捺不住內心的不解。
她沉聲問道︰「石榴,我與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論石榴此人,秋香實在看不通透,似敵非友卻不如春香表現的那麼明顯。所幸石榴目前還沒有表現出要與她作對趨勢,秋香隱隱覺得即使來五個春香也不及一個石榴對她的威脅大。
看來石榴的那條直線還是要盡快結局的好。
秋香看著她,就連微小表情也不放過。
「誤會?」石榴笑了,她眸底的色彩黯淡下來,像是自嘲般說道︰「那可不是誤會。」
看來果真發生過什麼,秋香心道。只見她眉色一凌變幻了鄭重的表情,舌忝了舌忝干澀的唇便對她喚道︰「石榴……」
而這時一記風聲打斷了將要問出口的話,半掩的窗戶被「吱呀」一聲吹開,猛烈撞擊在牆上,「呀呀呀」刺耳的聲音如同烏鴉的鳴啼。風雨順勢侵襲入內,空氣為之冰冷下來,耳邊有途徑的風聲。
秋香頸間一冷,被突然而至的風雨驚擾到,待到想去關窗,就有人搶先了她一步,。在她發愣的一瞬間石榴已經踱到窗台前面,抬手把風雨關在窗外。
她掏出帕子抹了下被雨淋濕的臉頰,黑眸漆漆。
空氣中降了幾個溫度。秋香不知還應不應該繼續方才的話題,才遲疑著想要說話,便見石榴走到了灶台邊加了把柴火,溫度徒然有升高了幾分。
秋香還道她是受了涼,誰知她卻回過頭來對秋香道︰「現在你可以去大堂了……」
她語氣平靜,用著獨有的敘述方式。
「嗯?」秋香竟然一時反應不過來,不知她為何來了這麼一句。
此時石榴勾起一抹微笑。在火光的跳躍下,陰影在她面上半明半滅。她的聲音平仄依然︰「夏香帶著人過來了。」
石榴指了指被她關上的窗道︰「我瞧見她的身影了。」
轉身她在灶台下又加了把干柴,廚房被火光打量的明晃晃的,柴火的跳躍爭先入耳。秋香看著石榴的背影卻是沒動。
「你還不去?」見她沒動石榴又道。
不去?當然得去。
只是她現在更看不懂石榴了,是似敵非友還是似友非敵?
沒時間細想,與石榴擦肩而過時她輕聲道了謝。可惜那青衣女子毫無反應,既不喜也不悲,她的目光停在灶台上,始終沒有看秋香一眼。
她只得無奈,心道回了華府她定要弄清與石榴的事。腳下的腳步也加快了速度,拎著裙擺向大堂跑去,全然不顧自身形象。
等跑到大堂,秋香迅速打量四周,那一紅一暗的身影還在華夫人所在的珠簾內。其中的氣氛看上去不好,華夫人陰沉著一張臉,雙唇緊閉,像是被氣到的樣子。冬香與春香面色也白了幾分。
看來這次交鋒華夫人吃了點虧。
唯有寧王的表情秋香看不見,他此時正背對著秋香。一襲緋衣在身,琉璃寶冠被在火燭下折射出五彩的光來,讓人迷了眼。
華夫人有句話說得十分對,在四香里就屬秋香最聰穎。她知道什麼該做不該做,現在翻轉局勢的好機會很快就要來了,是非成敗便賭在了這一刻。
她深吸一口氣,放穩腳步向那珠簾後走去。
華夫人眼尖是第一個看到她的,她語氣不善聲音也提高了一些︰「秋香你怎麼過來了?」
秋香垂目,低頭抿唇,在華夫人蹙眉看她的目光中快速走至她身側。秋香湊到她耳邊,輕聲說起話來。
諒寧王耳朵如何敏銳也沒听到完整的話,只是隱隱約約听到秋香說「請」「來」「現在」幾個字。
寧王蹙眉,覺得這丫頭來者不善。她的伶牙利嘴和膽大今早他可是見識過的。寧王眼底的光一閃,只見秋香離開了華夫人耳邊,華夫人前一刻還陰沉的臉此時換上笑,那是得意的笑,深達眼底。
便見華夫人笑意妍妍對他說道︰「王爺,恕老身無禮,現在要去迎接一位貴客。」
「貴客?」
寧王音色詭異的念著這個詞,與此同時客棧的大門也被推開。伴隨著風聲雨聲,以及老舊木頭摩擦聲。一道白色的身影映入眼前。
寧王的臉剎那間變得不是那麼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