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香姑娘。」有人在她背後叫道,嗓音依稀混著寺院前的吵嚷聲傳來。男人的聲音較為低沉,中氣倒是足得很,即使隔著老大遠秋香也听得明白。
她回了頭就見穿灰色短衣的書童跟著祝枝山往這里走來。
今天他穿了一身青色的長袍,比起那日里的大汗淋灕顯得沉著了些,他一見秋香回頭便露出個笑臉來。
然而秋香微不可查的擰了把眉頭。
祝枝山與唐寅的事她可都沒有和華夫人說過,祝枝山這麼一喊不就露了餡兒?她瞥一眼前面還未有動靜的轎子,輕輕吐了口氣。
倒是冬香正好也下了轎听到了喊聲,忙不迭朝秋香問︰「秋香姐,你認識他?」
秋香眸色一頓,腦子里立刻盤算了起來,冬香估計是沒有注意祝枝山那天在茶棚出現的事,既然還懵懂不知那就好辦了。
很快,秋香對冬香搖了頭,眼里露出一絲迷茫,似乎她也在納悶著。
正巧,這時祝枝山就走到了她面前,她揚起了一個笑臉把對方上下打量一番,目光柔和卻不露骨把握的恰到好處。
兩人對視時,秋香暗地里使了個眼色,然後她輕聲對祝枝山道︰「公子,你認識我?」
祝枝山先是看見她微微有些不同的神色為之一愣,再是察覺到了冬香的存在。不愧是才子之名,很快把事情想了個通透,順口應道︰「哦,是我唐突了……」
「這位一定是秋香姑娘了吧?」祝枝山端正了面色道︰「我受周臣老師之命,給華夫人捎來個口信。」
唯獨那灰衣書童听了兩人的對話,面色有些詭異,不過他家主子都那麼說了,他也不好多加妄言。
此間山塘寺的早市,已來了不少人,耳邊開始吵吵嚷嚷。
「口信?」冬香歪著腦袋問道︰「你是誰?先生為什麼讓你帶口信?」
此話月兌口而出,未經思考,未免有些無理的味道。秋香只好對著祝枝山歉疚一笑︰「冬香,不準無理。」
「不妨事。」祝枝山對于冬香的舉動不甚在意,應時展開了手中那柄寬扇︰「在下祝允明,字希哲,號枝山。與周臣老師算得上有些交情。」
寬扇上黑白的墨跡與鮮紅色的印章露了出來,果然與他說得一般無二。
冬香听了,那烏溜溜的眼珠轉了起來,把祝枝山上下來回打量了幾遍,最後目光在他右手上停下︰「不錯,我听過你的名字,果然是生了六個手指!」
冬香說著眼里露出了一股子新奇勁兒,她年齡還小自是天真爛漫,倒也沒讓人覺得有多難堪,好看的小說:。
興許是祝枝山早就習慣了別人這個反應,他不但沒有遮掩反倒把右手伸到了冬香面前︰「小丫頭不怕?」
他用著開玩笑似的口吻說道。
「為何要怕?」冬香定定反問。
「怕我是妖怪,把你抓回去吃了。」祝枝山調笑道。
冬香听了,抬著頭把他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最後才帶著一絲輕視的口吻道︰「那你吃過人嗎?」
祝枝山一愣,但又很快笑了出聲。他用扇子點了點冬香的小腦袋說︰「不曾。」
冬香沒躲開他突然而至的扇子,有些生氣地輕哼道︰「那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秋香見兩人談得投機,就安靜地站在一旁不再說話,遠遠招來了夏香去喚醒華夫人。
直到祝枝山逗完了冬香想起來此目的時,他才恍然正了正臉色對秋香說︰「被小丫頭一鬧,差點忘了正事。」
「老師讓我給華夫人告個罪,他今日抱恙在家怕是來不了了。這布施之事怕是全要仰仗華府。」
秋香听了頷首︰「不打緊,夫人早已把事安排妥當,出不了岔子。先生身體可無礙?」
「已吃了藥睡下,因是無礙。」祝枝山答。
然後秋香又沉吟了一下,裝作不經意般隨口問道︰「祝公子看上去有些面善,前幾日是否去到茶棚尋人?」
祝枝山表情變換了一下,心道這秋香姑娘明明裝作不認識他,現下怎麼又提起了這事?不過他不好明問,順著秋香的話應道︰「確有此事。」
秋香笑︰「那公子尋到了沒有?我昨日出門似乎是見到了公子要尋的人。」
她說話的語氣听上去極為隨意,而且連眼神也只是淡淡掃過他的臉龐,然後慢慢朝冬香看去。
這個話題和動作就像身旁吹過的清風那般不經意與隨性。
只有祝枝山瞳孔一縮,靜立起來。不過他很快掩去眼底的那份不自然,向秋香作揖︰「多謝姑娘告知。」
這秋香分明是與他報了唐寅無礙的消息,他又怎會沒听出來。
得了這平安的消息祝枝山連日來緊繃的心弦一時松弛下來。眉梢上帶著幾分喜悅,他對秋香道︰「既然事情已告知了姑娘,那我便回去回稟老師了。」
「公子慢走。」秋香頷首,也不管他此去目的,目送他離開。反正能做的她都做了。
冬香則皺了眉頭︰「他怎麼說走就走了?」
冬香看著那背影苦著一張臉,也不知道心底在想些什麼,不過也無非是些對新奇事物的好奇與探知罷了,秋香的妹妹在和冬香差不多年齡的時候也是如此調皮。
秋香對她一笑,這時身後華夫人的聲音緩緩傳入了耳中︰「冬香,誰說走就走了?」
兩人听了立即轉過身去,就見華夫人在夏香的攙扶下,下了轎子。她眯著眼看向祝枝山走遠的方向,黑沉眸子里微光忽閃。
冬香嘻嘻一笑,湊上華夫人另一只手邊,回答說︰「夫人你來遲了沒看見,那個叫祝允明的,真真生了六個手指,好生奇怪!」
華夫人面上忽地詫異起來,斂眉問秋香︰「他怎麼來了?」
「祝公子是來給周臣先生捎口信的,其他書友正在看:。」秋香也不知華夫人有沒有听到祝枝山尋人的事,不過照這個表情看來,大抵是沒有听見的。
「口信?」華夫人遲疑了下,朝秋香面上看去。
誰知冬香快她一步,搶先回答道︰「嗯,他說周臣先生身體抱恙,今天來不了了。」
「原來如此。」華夫人垂眸。
「不過有秋香姐在,想必少一兩個人也不會出亂子,夫人放心好了。」冬香擎著笑臉,說起秋香時表情一臉的得意的,口氣里也隱隱帶著點邀功的意思。
一直沒有出聲听著的夏香就不樂意了,直接對冬香撇嘴道︰「秋香能干又不是你能干,你得意什麼?」
冬香鼓了鼓腮幫子,側頭就瞪了夏香一眼︰「秋香姐,是我們華府的人,我怎麼就不能得意了!」
華夫人也不阻止兩人拌嘴,抽出被她們扶住的雙手往秋香手中一擱,便往前挪了一步。秋香立刻會意,也不理冬香與夏香,扶著華夫人就進了山塘寺。
秋香問︰「夫人,頭痛好些了?」
華夫人道︰「無礙。」
身後冬香與夏香終于後知後覺,拎著裙子急急追了上來︰「夫人等等我們……」
「寺院里,不準喧嘩!」華夫人皺眉板著臉,呵斥了她們一聲。
幾人不再說話,入得前院,踏得大殿。
巍峨莊嚴的金身古佛便呈現在了眼前,三座佛像盤坐于蓮花台上,有淺金色的光折射出投影。檀香與蠟燭的味道渺渺襲來,那案板上紅燭隨風躍動,紅色的蠟油沿著燭身流淌下來,又經冷風一吹,凝固在了半途之中。
大殿的兩側掛著明黃色的帳子,隨著人影起起伏伏。
華夫人帶著三香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閉眸祈求。就連最愛胡鬧的冬香也板正了臉孔,沒有絲毫褻瀆神明的意思。
秋香微微睜著眼角,就見華夫人把脊背挺得筆直,口中念念有詞,想必是保佑家宅或太師之類的心願。
念了半晌,華夫人便彎腰跪拜下去,那不偏不倚的身形猶如青松,給人以鄭重的感覺。
拜完佛像,秋香便把華夫人攙扶起來。
這時,山塘寺的主持就領著幾個小沙彌魚貫而出。
他花白了的眉毛帶著淺淺的笑意,壓彎了眼。面上一副慈愛之色,他迎上前來對華夫人道︰「善哉善哉,華夫人遠道而來,有心了。」
華夫人回以微笑,卻不失禮節︰「理應如此。」
兩人寒暄一番,主持便吩咐小沙彌搬了幾張桌子擺在寺院門口的一旁,青衣小丫鬟就把手中的籃子錯落有序地擱置在桌上。
這個時候早已有三三兩兩的乞丐得了風聲,在寺院面前候著。
一看吃的東西近在眼前,個個都圍了上去,幸好秋香一早讓幾個小沙彌在前面維持了秩序,一時倒也沒有形成混亂的局面。
石榴瞄一眼愈發排場的隊伍,也不等華夫人吩咐便去了廚房
作者有話要說︰好吧,你們都猜對了,是祝枝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