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香與春香兩者保持沉默,緘言不語。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沒過兩天無錫便弄得街知巷聞,華太師即將告老還鄉的消息傳遍了所有人的耳朵。
所以近幾日華夫人的臉色就愈發陰沉,。外加之華家大少爺弄傷了手還未痊愈,下人更是人心惶惶,做事拘謹了不少。
而唐寅被華夫人囚禁了三日,終于從屋子里給放了出來。華夫人想了想,然後就遣他去干了雜役的活計。
此時已是五月的中旬,溫度上升不少,丫鬟的裙裝由厚轉薄,如同柳梢那般飄逸。
這日,天才蒙蒙亮,秋香與春香就被叫去服侍華夫人起身。
大抵是華夫人這幾日心情不好,春香難得未在華夫人面前挑她的刺。穿衣洗漱、描眉綰發,兩人配合地倒是默契非常。
臨了連華夫人都對兩人道︰「如果天天都如此省心就好了。」
秋香與春香身形一滯,對視一眼。
還不等答話,耳邊就傳來急促地敲門聲。
「啪啪啪——」凌亂且毫無章法。
臉色才幽幽轉好的華夫人立刻眉頭一蹙,心情又不悅起來。揮退兩人,她的聲音威嚴有力︰「大清早的,什麼事?」
顯然,小丫鬟在門口被華夫人語氣中的怒意嚇到,一時無聲。稍後才怯怯道︰「夫人我是芍藥,方才有人給夫人遞上了拜帖想要求見,此時他們還在門外候著……」
芍藥的說話的時候有些發顫,想來前幾日才被華夫人罰了銀子,現下心中定然惶恐。
可秋香沒有心思管芍藥的事,暗自思量起這話來。一大清早就上門拜訪,而且還選在流言四溢的當口,這事還真些不對勁兒。
華夫人擰著眉毛沉思了一會兒,然後向秋香示意。
秋香垂眸頷首,轉身給芍藥開了門。
只見芍藥進了門,眼楮也不敢亂瞟,恭恭敬敬給華夫人行了禮,才低頭道︰「夫人,今兒一大早就有對商戶想要求見,夏香姑娘見時候還早也就沒搭理。不過方才又有下人來報,夏香姑娘只好去見了他們一面。那對夫婦說……」
芍藥說道這里欲言又止,神情猶豫。
華夫人蹙眉,只好沉聲催促道︰「說什麼?」
芍藥不由自主抬頭望一眼華夫人,然而這一看她就嚇得縮回了頭︰「那夫婦說是冬香的父母,想要為她贖身。」
華夫人一听,瞳孔微縮。
房間里的氣息一時冰冷下來,華夫人一掌敲擊了她面前的矮桌,「啪——」茶杯倒在桌上,清水滴滴答答沿著桌面流淌到了地上,形成一塊深色的陰影,斑斑駁駁。
其余三人不敢動。
房內只剩斷了線的水聲「滴答滴答——」
華夫人怒道︰「豈有此理!早不出現晚不出現,選在這個時機贖身,真當太師退位,華府就沒人了嗎!」
「夫人息怒。」三人道。
秋香立于一旁垂眸,心中了然。
先不說那是不是冬香的父母,光他們偏偏選在這個時機就讓人深思。贖身?要贖早贖了,何必拖到這個時候。之前還不是因為華府家大勢大不敢招惹。而現在朝中有變天的跡象,華太師退位的消息一出來,這蝦米小蟹也急著乘勢了。
芍藥嚇得厲害,低著頭雙腳隱隱打著顫。
秋香抿唇,揣摩著華夫人的心思,好看的小說:。便听華夫人道︰「芍藥,讓夏香告訴他們,讓他們在前廳等著。」
「是。」
芍藥退出了房門,過了好一會兒,春香才湊上前問︰「夫人,這事要告訴冬香嗎?」
這麼一問,秋香呆愣片刻。而華夫人靜靜瞟她一眼不語。
春香自知多言,沉默下來。
梳妝完畢,華夫人悠悠用完餐,仍完全沒有要去前廳意思。
等再過了一個半時辰,華夫人打個哈欠,看了看屋子外的太陽,這才叫來丫鬟問︰「那夫婦還在嗎?」
丫鬟點頭。
華夫人挑眉,看不出什麼表情來︰「還算他們有耐心……」
抬了手,華夫人道︰「秋香、春香,扶我去前廳。」
「是。」兩人應道,小心翼翼地攙扶著華夫人出了房門。
華府的前廳四四方方,給人以周正的感覺,四根頂梁為朱紅,房頂為黑瓦。通向後面的兩邊各放了兩道屏風,皆是五扇並擁上繪山水詩鳥,取自田園之意。而前廳附近的偏院挖了一個池塘,自古文人多風雅當種菡萏,華太師不外乎如是。
菡萏花期為六月,此間雖未見妃色,卻翠綠一片。伴著清風,蕸香陣陣。
行至屏風後,華夫人忽地抬手。
春香與秋香即刻會意,停下了腳步,駐足觀望。
秋香循著華夫人的目光把那對商賈夫婦打量。
夫婦約莫四十不到,穿金帶銀,女人一身花俏底色為正紅,不過露出來的十指卻是骨節碩大。而男人有些發福的跡象,肥頭大耳面貌不堪,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居然在廳里打起鼾來了。
華夫人面露鄙夷,抿了抿唇。
等出得屏風時,華夫人刻意加重了腳步聲讓那夫婦听到。
女人听到後肩膀一縮,忙不迭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誰想男人睡得正熟,被打醒後霍然站起,大叫︰「出什麼事了?走水了?」
春香見此笑出了聲,秋香則翹起嘴角,華夫人面色不顯眼底卻有一抹得色。
女人覺得丟人,面色漲紅幾分,給男人甩了個眼刀子。
這時,男人才想起身處華府。
他干咳兩聲,起身對華夫人作揖︰「華夫人好,鄙姓何,這是我內人。這次來……」
如果不是剛才醒來時的表現,他現在倒是裝得挺像。可不等他道明來意華夫人就抬了手,打斷他的話。
華夫人瞟一眼兩人,顏色具厲,嚇得兩人立即噤了聲。
她側頭招來丫鬟,面上似乎有些怒氣,她眼帶厲色︰「客人來了那麼久,怎麼茶都不上一杯,我們華府的待客之道你們丟哪里去了!」
這時就听華夫人冷哼一聲︰「還是你們覺得太師快要退位,所以才欺到我的頭上來!」
伴隨著訓斥,風聲入耳,溫度仿佛下降了不少。
「奴婢不敢,!」藍衣丫鬟一一伏倒在華夫人面前。可低著頭的一張俏臉上所有害怕均是假裝,個個心如明鏡,這戲分明是演給那對夫婦看的。
華府人沉著一張臉道︰「不敢就好。」
秋香與春香不語,待到華夫人教訓完那群丫鬟,秋香就不露聲色地對即將退下的小丫鬟耳語幾句。
那邊華夫人假意一笑,對那夫婦道︰「這群丫鬟心大了,一時待客不周,還望見諒。」
「不敢。」那姓何的男人冒著冷汗作揖,身後的女人更是不敢多加一眼。
華夫人做完這場戲,終是滿意。
坐回案上,春香與秋香各自站立站一旁為她斟茶端水,低眉順眼。夫婦看了這陣勢,一時皆為沉默,快到嘴邊的話就那麼咽了下去。
接過丫鬟端來的茶,夫婦相互對視一眼,分明都有催促對方的意思,可沒人想要開口。
對于這個局勢,華夫人面有得色,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她輕聲道︰「兩位一大早便登門拜訪,所謂何事?」
夫婦再次對視一眼,男人先開口道︰「還是娘子來說吧……」
女人听罷,剜男人一眼。表情顯得不太甘願,她努力擠出一個笑臉,對華夫人訕訕一笑說道︰「華夫人,這事是這樣的十多年前我與相公育有一女,現今大概十四了……」
華夫人回以微笑,而顧左右言他︰「哦,想來是長成大姑娘了。」
女人尷尬了幾分︰「或許是這樣?」
「或許?」華夫人問。
女人回望了一眼自家男人,猶豫道︰「是啊,因為十多年前我與她走失了,至今未見過面。」
華夫人面上收斂起來,幽幽道︰「何夫人想來痛苦難當,日夜思念吧?」
「正是。」女人點頭︰「我……」
這話終于要進正題,華夫人的眸色寂靜如水,夫婦兩人一時沒有看見其中蘊含的深意,那是一種凌厲的目光,華夫人嘴邊掛著深不可查的嗤笑。
而此時……
不等女人猶豫著把話說完,廳外腳步聲便依稀傳來,女人一听不知該不該說下去。
石榴端著盤子從屏風後徐徐走來,青衣裙擺飄逸,配合她面色淡淡的樣子,有種瀟灑的味道。
行至華夫人面前,石榴說︰「夫人,這我新做的芙蓉糕,您嘗嘗。」
華夫人看她一眼,沒有面色不顯,頷首道︰「石榴有心了。」
石榴欠身,卻沒有離去。
她在秋香身旁站定,微不可查地瞥秋香一眼,而秋香則回以淡笑,原來小丫鬟臨走時便循了她的吩咐把此事告知了石榴。
石榴這時看她的目光似乎也與之前有所不同。
女人想要說的話再次被打斷,她的面色有些不太好看,低頭抿一口茶水。
華夫人問︰「何夫人說到哪里了?」
秋香也朝那個女人看去,可誰知余光卻看到某個身影出現在前院,他拿了把笤帚吊爾郎當地揮舞著,哪里像是個踏實的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