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鳴過後,雨勢似乎轉小,細密的水珠串成一簾,敲擊傘沿的聲音漸漸減小,所以壯漢手中璀亮大刀的錚鳴越發清晰可聞。
他用刀背架著寬厚的肩膀,一步一腳印的逼近,靠近水窪的地帶被他踏出一片水濺,帶著渾濁的色彩,顆顆墜地。
他來到棚子外,接受著雨水的洗禮,粗魯地抹一把臉色流淌下的水珠。
眾人鴉雀無聲。
他露出了猙獰的笑,把大刀往泥濘的地面垂直插入,整個刀尖深埋在了其中,黑泥飛濺。他粗著嗓子道︰「既然來都來了,今兒個就不準走了!」
「你們、你們要打劫?」家丁很顯然沒遇到過這種狀況,立刻慫了。
「打劫?」壯漢嘎著音調,語氣含著嘲笑,就像夜幕里的烏鴉︰「哈哈哈。」
家丁哆嗦著道︰「我告訴你!我們可是華太師府來的!里面坐著的是我們的表小姐!」
即便他想說些什麼有派頭的話恐嚇對方,可語氣一出現就比人家矮了一截。
老三也跟著笑了︰「這個我們當然知道了。」
壯漢說︰「找的就是你們華府!」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家丁拘謹地問道,而秋香便靜靜立在一旁,始終沒有開口,余光來回注意著轎子里的婁素珍。
她以為婁素珍這時會有什麼動作,可家丁和壯漢的對話已順了一個來回,她卻待在轎子里遲遲未出。
耳邊听壯漢藐視這眾人答道︰「什麼人?這不是你該問的。」
壯漢走近他,以身高的優勢從上往下打量著這位年長的家丁,家丁想退,但背後是一群平日里為他馬首是瞻的新丁。
騎虎難下,就當他猶豫的同時,壯漢一個手刀劈了上來。
他出手太快,讓人意想不到,手起刀落他道︰「我覺得你話好多,吵得我腦仁疼,還是閉嘴吧。」
他收手的同時,家丁悶哼一聲,翻著白眼臥倒在地,已然沒有了聲息。
藏藍色的家丁服吸食了地面的水分,逐漸向黑色靠攏,無論雨珠如何冰涼,他也感覺不到。
站在家丁身後的幾人更是倒吸了一口涼氣,最年輕的那個掙著雙腿失措叫道︰「秋香姐,快帶著表姑娘逃吧!」
秋香沉著臉,留心把這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年打量一遍,心道這少年倒是忠心耿耿。可她沒有因為少年的一席話挪動一步,有所動作的倒是那四個轎夫。
四個轎夫本來就是華府雇佣的,大難臨頭各自飛這個道理他們還是懂的,秋香完全沒有意外。
慌忙逃跑中,秋香還听那轎夫找了個借口︰「姑娘,我們這就去通知夫人。」
秋香心中嗤笑著這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對面站著的老三這時開了口︰「你不跑?」
「我能跑嗎?」秋香問他,其他書友正在看:。
他笑了︰「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旁人也就算了,反正都是寫無關緊要的人。」
他沒有像壯漢那樣轉身回去拿刀,空著手往轎子後面一站,把去路堵住。壯漢在前,僵在原地的家丁不好逃。
他們向後圍攏,把石榴秋香苜蓿三人護在身後。其實苜蓿在壯漢亮出大刀的那個瞬間已暈厥了過去,此時是靠著石榴才沒軟倒在地。
這個局面,真是糟透了。
或許是因為相互靠攏帶來的勇氣,剩下的四個家丁中突然有人爆發出一聲嘶叫︰「不要怕!我們和他們拼了!」
剩下三人對看一眼,似乎也因為這聲嘶叫下定了決心。
壯漢見此把大刀從泥土中抽了出來,刀刃並未因黑泥污濁,還是依然耀眼,他拿著腔把刀在眾人面前晃過,桀桀一笑,卻不說話。
四個家丁各是咽下了口水。
老三在後面無奈道︰「就知道唬人,等等……」
他的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笑意突然斂去,他緊緊抿上了唇,抖動著耳朵,過了片刻他道︰「有人來了!」
有輕微的馬蹄聲在靠近。
壯漢挑眉問︰「是華府的救兵?還是老大來了?」
「太遠了。」老三說︰「還看不清……」
與此同時,家丁眼底也露出了驚喜,他們都抱著心底那一絲期待眺望而去。而然就在回頭的那一瞬間壯漢以掩耳不及迅雷的動作,把四個家丁掀翻在地。
兩個手刀接肘擊,他的力氣很大,即使是成年男子也無法消受。
「先劫了人再說!」他張開著雙臂作勢就要掀開轎子的門簾。
秋香被他的動作一驚,還未有動作便听耳邊重物墜地,有個青色的身影擋在了轎子門口,那是沉默已久的石榴,她喝道︰「休得無理!」
略微低沉的女音,一時氣勢非凡。
可這並不能阻止壯漢的動作,他只稍稍一滯,朝石榴看去。
壯漢道︰「小娘子連命都不要了?」
石榴不語,不肯挪動一步。
壯漢輕哼一聲,揮著大手就要往石榴身上掀去。
然而這個時候,從不遠處傳來兩聲呵斥︰「住手!」
兩個聲音又急又快,一男一女,男的是站在轎子後的老三,他緊接著喊︰「不是華府的人,是老大來了。」
而那道女音來自轎中,婁素珍的呵斥透著深深的威壓。白皙的手從簾後探出,她撥開了簾子,整個人面無表情,只有暗淡的眸色顯示著她的倦意。
她緩緩從轎子里站起,一步而出。
這個過程很慢,卻又很快,讓人移不開目光。她今日是一襲藍色裙裝,端莊又素雅,頭上只帶著一支白玉簪。從秋香見到她的那刻起,那只簪子就從未離開過她的身邊,或許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壯漢不再有動作,秋香給婁素珍撐上了傘。
馬蹄聲近了,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六十步開外黑衣人縱馬奔來,馬蹄在泥濘的地面狠狠烙下腳印,「嗒嗒嗒」聲聲在耳,飛馳電掣,鬃毛甩著水珠。
黑衣人頭戴一斗笠,遮擋了半個臉,只留下了一個下巴。
隨著靠近,秋香印證了自己的猜測,黑衣人暴露在外的那個下巴上蜿蜒了一道長長的疤。這道痕跡足以讓秋香明了了他的身份。
石榴大概也是注意到了這一點,雙眉緊蹙。
對方在靠近,身影愈發清晰,黑色的衣服上淌著水,也不知他在雨中奔跑了多久。
駿馬的嘶鳴響起。
壯漢嘿嘿一笑︰「果然是大哥來了。」
秋香發現隨著黑衣人的靠近,婁素珍的面色愈發黑沉了下來。
等馬匹奔馳到十幾米以外的地方,黑衣人提了繩索,身下的駿馬即刻發出一陣鳴叫,高抬著前蹄,「嗒嗒」幾下停止了奔跑。
黑衣男人雙手一撐,左腿跨過馬鞍,以一個極為漂亮的弧度。然後他輕輕一躍跳下了駿馬。
不做遲疑,他直往轎子地方向跑來。
腳步聲很沉,他的速度極快,幾個呼吸之間他就來到了婁素珍的面前,他解開了斗笠的系帶,握著帽定做出一個讓人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動作。
他朝著婁素珍半跪了下去,並用左手放在一邊的膝蓋上,右手則拋棄了斗笠,拇指覆蓋在了佩刀之上,一如以往沒有改變。
此時他沒有開口,低著頭,秋香只看到他濕透的鬢角緊緊貼著臉側,小麥色的皮膚上掛著顆顆水珠。
婁素珍表情不變,微風吹動了一下裙擺。石榴的表情一剎那變得詭異起來,來回望著黑衣人與婁素珍,眼底是深深的不解。
唯有壯漢遲疑了︰「大哥?你跪個女人做什麼?」
語畢,黑衣之人倏地抬了頭叱道︰「不得對王妃無理!」
「王妃?」壯漢迷茫。
老三露出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如此,我就想卓大哥怎麼會無緣無故叮嚀了我們好幾遍……」
看來壯漢和老三之前並未得知婁素珍的身份,只不過是被吩咐了仔細對待。
黑衣男人沒在意臉上的水,低沉著嗓音對兩個男人道︰「你們還不過來給王妃賠罪?」
壯漢輕哼一聲,表情顯得極不甘願,但是礙于黑衣男人逼人的視線還是吞吞吐吐地晃悠了過來。老三倒是嘻嘻一笑,湊到了黑衣男人身邊。
等三人跪成了一排,黑衣男人垂下了頭,秋香無法看清他的表情,雨水沿著他的衣領流淌進了里衣,他低啞了聲音道︰「恭迎王妃回府,王爺已為您擔心許久。」
婁素珍咬唇,皺眉道︰「他會擔心我?」
「阿卓並沒有撒謊。」他的聲音平平仄仄,沒有什麼感情起伏。
「你的確對他衷心……」婁素珍感嘆,垂眸輕聲道︰「我不會回去的,你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