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的清晨空氣涼爽清新,即便是一夜輾轉的繪麻,在窗口深呼吸了幾次後也覺得精神一震,略施了薄妝的臉上掃去了最後一絲疲倦。
習慣早起的右京走出廚房後看到她還有些驚訝,「怎麼起得這麼早?」
家里人的習慣他都了如指掌。比如繪麻愛睡懶覺,除非工作一向都是睡到自然醒,要是有人去打擾,不說發脾氣,自己也會郁悶好一會。現在居然能自己大清早爬起來,不得不讓他有些納罕。
繪麻扭頭沖他一笑,「昨天睡得早,就早點起來了。對了,昨晚分開以後沒有什麼事發生吧?」
「如果說我的擔心不算的話,那應該就沒什麼特別的事了。」右京回答的語氣頗有些狡猾。
「」繪麻認真地看了他一眼,有些猶豫,「京哥。」
「嗯?」
「我好像」
右京也不自覺沉住了臉,「怎麼了?」
「聞到了有什麼糊掉的味道。」
右京一愣,立馬掉頭沖回廚房。
繪麻忍住笑揚聲喊︰「我出去走走,早餐不用等我。」
出門前順手從玄關的花瓶里拿了枝用作裝飾的百合花。
不得不說上原和也幫她置辦的這套別墅相當不錯,人煙稀少,環境清幽,卻又交通方便,離市區不遠。即便不用來轉手增值,當做度假屋出租出去也是不錯的。
她自己是沒那個閑工夫經常往這邊跑啦。
閑庭漫步似地邊走邊看,迎面對上一個人,繪麻率先向對面揮了揮手,「喲,昴哥。」
昴慢跑到她面前停下,微微有些氣喘。山間的早晨還是有些涼意的,他卻只穿了一件背心和運動短褲,袒露在外的蜜色皮膚上不知是汗水多一點還是露水多一點。
「早,繪麻。」昴一邊拿脖子上掛著的毛巾擦臉一邊露出個招牌式的靦腆笑容,明明高高大大又外表俊朗,偏偏被這一笑弄得跟個金毛似的,讓人只想模模他的頭。
「到了這都不放松一下麼。」繪麻突然覺得朝日奈家的兄弟似乎都挺認真的,不管是顯得有些笨拙的侑介還是吊兒郎當的要,在確定一個目標後都會付出十萬分的努力。
昴並不覺得自己這種行為有什麼值得說道的,只是撓頭道︰「已經是那麼久的習慣了,如果哪一天不跑的話反而會覺得渾身上下不舒服。」
繪麻對此表示贊揚,「加油,日本的籃球就靠你了!」
她對籃球並沒有什麼關注,不管是日本的還是中國的。不過以前在中國,好歹每到什麼cba、nba的時候就會全國狂熱一下,甚至還有幾個人造的籃球明顯來進行精神安利,在日本的話,她一般能听到的討論都是棒球的,其次是足球,再下面也不是籃球,而是相撲。
總之,就算是外行的繪麻,從這種話題性來看,也知道籃球在日本並不算是一種主流運動,至少——近年奧運會的時候似乎沒有看到有日本籃球隊。
唔雖然她是在關注中國隊比賽的時候才注意到這個情況。
「誒誒?這個我應該做不到那種程度。」老實的昴被這句話嚇得幾乎有些手足無措起來,一副不堪重任的樣子。
繪麻看了他一會,笑道︰「昴哥知道我的夢想是什麼麼?」
「誒?」昴楞了下,想了想,面前的少女是眾所周知的年紀最小的「日專」最佳女主角的獲得者,今年似乎因為《孝謙天皇》又獲得了提名,毫無疑問她已經提前把絕大部分演員的人生理想給達成了,這樣的她,還有什麼需要努力的夢想呢?
「是奧斯卡喲。」說出答案的繪麻嘆了一聲,「昴哥看過《櫻花戀》麼?沒看過也正常,一部很老的片子了。在里面出演的梅木三吉是奧斯卡歷史上首位,獲得最佳女配獎的亞洲人,雖然只是日裔,但這已經是非常難得了。亞洲人的話,不管是主角還是配角,連提名的人,都屈指可數。」
「歷史上獲得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的亞洲人,非常遺憾的是,沒有。」
看到昴若有所思的表情,繪麻突然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知道,我能夠拿到那個獎項的可能性也是近乎于零了,畢竟這已經不僅僅牽扯到能力問題,但,可以說是不切實際的野心,或者說明知得不到才會有的渴望,反正在我心里始終有著這個目標。‘做不到’這種話,只有到死,才能說出口吧。」
昴渾身一震,瞪大眼楮看著她。
繪麻仰頭對他微笑,「不想做no.1的運動員可不是一個好運動員,昴哥你就帶著‘日本籃球就靠我了’這個理念去努力吧。」
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昴不好意思地撓頭,「听了繪麻的話,突然就覺得熱血沸騰起來。」
「早就說過你是個很容易忽悠的人嘛。」
「什麼?」
「沒有,我說我很期待。」
「其實」昴也不追問她到底說了什麼,遲疑了一下道,「之前就有球探聯絡我,日本籃球職業聯賽的,讓我去做職業選手。只是,我一直在猶豫。」
原來日本還真有這玩意啊。繪麻分神想,「不是很好的機會嘛,猶豫什麼呢?」
「一方面是那個球隊在九州,雖然很可笑,但我確實沒有獨自在外的經驗,想到這點,不免有些忐忑。另一方面,雖然是被看中了,可我總是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有這個能力,我現在貿貿然答應的話,會不會過後又因為沒有那個水準而被退回來呢?」
說到這里,昴露出了很是不好意思的表情,「這種想法在繪麻看來很懦弱吧,但卻讓我沒辦法下決心。直到剛才——」
他直視著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繪麻,第一次沒有絲毫躲閃,目光清澈而堅定,又似乎有無限的溫柔與執著。
「謝謝你,我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
告別了昴,因為這意料之外的耽擱,繪麻加快了腳步,按照自己記憶中的印象而左繞右拐,終于在露水消散時到達了自己的目的地。
冰見研二。
冰見由紀惠。
繪麻對著墓碑上的這兩個名字定定地看了一會,彎腰把那枝百合放到了地上。猶豫了一會,最終也沒有下跪,只是鞠了三個躬。
她在心中默念︰這輩子的父親母親,雖然都沒有真正看過你們的樣子,也沒有和你們說過一句話,但是非常感謝你們能讓我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原諒我無法能夠毫無隔閡地對你們產生孺慕之情,但你們也會是我心中非常惦念的人。我是你們的女兒,這點永遠不會改變。
我現在生活得很好,麟太郎爸爸也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也因此把我帶進了一個新的家庭。摩擦不可避免,但我仍然很慶幸能夠有這些家人。我們互相關心,彼此支持,即便吵鬧,也充滿了歡笑。雖然一直都不承認確實,沒有那麼寂寞了呢。
嘛,就這樣,以後我也會繼續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地活下去的,你們在天之靈就安息吧。
繪麻起身準備離開,卻冷不丁地看見不遠處站著的人影,眼楮微微眯起。
對方似乎正在走神,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慢慢地向這邊走。
「琉哥?」她有些懷疑地看著他,「你怎麼會在這?」跟蹤這種事應該是光的專長啊。
琉生說話一如既往地溫吞,「散步的時候看到你,不知道你要去哪,不太放心你一個人,就跟著了。」
因為說這話的是琉生,繪麻很容易便放下了。如果是另一個人,她不保證會不會讓對方當場下地去陪自己的父母。
「這是」琉生遲疑地看向繪麻身前的墓碑。
繪麻也不多做隱瞞,「這是我父母的墓,嗯,我是被麟太郎收養的。」
琉生微微睜大眼楮,使往常總是一臉迷離恍惚的他顯得有幾分生動鮮活。他語調有些急促,「你也是被收養的?」
繪麻注意到他的用詞。雖然早在進入朝日奈家之前,麟太郎就和她介紹過這個家庭的大概狀況,包括琉生是養子這件事,但一直以來和諧的相處讓她完全忘了這回事。她以為,或許是琉生被收養的時候年紀小,已經不太記得了,或許是融洽的家庭關系讓他完全不在意這件事。
但從他剛剛無意顯露的情緒來看,原來,竟然也是在意著的麼?
琉生也是一怔,「繪麻,知道我的事?」
「嗯,麟太郎和我說過。」
「這樣」他輕輕垂眼,一時間看不出在想寫什麼。
繪麻面色平淡地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身邊的琉生始終沉默不語。
瞥了他一眼,她用仿佛交流天氣般的語氣隨意問︰「琉哥被收養的時候是多大?」
「兩歲左右吧。」他回憶著。
「這個年紀的話,不應該會記得才對。」繪麻一邊走一邊扭頭看他,「美和媽媽不會特意去說的吧,哥哥們應該也只有光哥以上會記得,但是他們也不像是會表現出來的樣子。琉哥為什麼記得這麼清楚?」
孩子的記憶一般都是從四五歲才開始有點印象,之前的記憶很容易被後來的生活所抹去,能像琉生這樣清楚地記得自己被收養的事和時間的,實在不多。
琉生頓了頓,目光又開始飄渺,「大概,是因為不安吧。」
他本來就是個性格比較細膩的人,在孤兒院中也屬于沉默不太討喜的孩子。突然換了個環境,即便面對的人再怎麼親切自然,他也沒辦法做到完全安心。
「為什麼要收養我呢?會不會再把我送回去呢?我的父母到底是誰?很多很多問題,一直沒辦法不在意,不知不覺,就記住了。」
「唔,我也差不多呢,但是比起琉哥來,或許會更不可思議一點喲。」
琉生被繪麻的話所吸引,一時間放下了那若有若無的傷感。
「我呢,是從一出生開始就有記憶的。」
琉生不覺露出訝異的表情,繪麻有些得意地對他一笑,「很厲害吧,這也是為什麼我一直比同齡的孩子早慧的原因啦。」雖然事實並不是這樣,不過這個解釋最合理,姑且就這麼說吧。
「雖然剛出生的時候並不能听懂周圍的人在說什麼,但是記憶保存下來的話,漸漸地就知道當初發生了什麼。父母去世的事,自己被收養的事,沒有人告訴我,我自己卻記得並且懂得了。」
琉生被這種前所未有的事給听住了,「所以說,麟太郎爸爸並不知道你知道這件事?」
繪麻點點頭,「既然他覺得我不知道比較好,那我就不知道唄,畢竟比起只是‘記得’的父親母親,還是這個一直陪伴著我的笨蛋爸爸比較重要吧。我是一直這麼覺得的啦,比起名義上的那些東西,還是相處出來的感情比較可靠真實一點。」
琉生忽然笑了,「就像繪麻剛來朝日奈家那會麼?」
「哎呀,看出來了麼?」
「那麼明顯的拒絕,大家都看得出來吧。」琉生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責怪她裝都裝得不認真。
繪麻不在意地哈哈一笑,「我就是不喜歡自來熟嘛,感情這種事要自然而然,講究個水到渠成。」
琉生溫柔地看著她,「繪麻,是在安慰我麼?」
「我不覺得你有什麼需要安慰的地方呀。」繪麻不滿地看他,一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指責表情,「從小有那麼多兄弟陪著你,還不知足麼?我可是一個人很辛苦地把笨蛋爸爸帶大誒。」
「是是。」琉生笑意滿滿地附和著。
「說起來」繪麻突然停下腳步,有些疑惑,又有些苦惱地看著他,「我一直很想問,我和琉哥,是不是之前就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