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問出後,琉生的表情一瞬間變了,像是有點尷尬,又似乎有點無措,帶了那麼點不好意思,卻又忍不住高興的復雜樣子,讓繪麻這個專業人員一時間都有點弄不懂他到底是個什麼心情。
這讓她真的有點好奇起來,難道他們倆真的有過什麼比較特別的接觸?她記憶力一向不錯,而且琉生也可以說是一個站到人群中就無法忽視的大美人,要真見過怎麼會對此毫無印象?
琉生神情變換了一會,最終定格在溫柔的微笑上,「真要要說起來的話,雖然確實相處過一小段時間,繪麻其實是並沒有見過我的。」
「這種時候就不要吊人胃口啦,快說快說。」之前是繪麻引開他的注意力,現在就是她自己被抓住了好奇心。
琉生輕輕一笑,回憶起當時的場景。
琉生從小就對藝術方面感興趣,這也是他心思敏感細膩卻又有些意外的固執的原因之一,同大部分藝術家一樣,看似對身邊的事物無欲無求毫不關心,那是因為在他的眼中,有著另外一個審美的世界。
在藝術方面,音樂繪畫他開始都有涉獵,卻在初中的時候突然對頭發開始感興趣,至于到底和電影《剪刀手杰克》有沒有關系他自己也不知道。
反正在目標鎖定了頭發以後,衍生而來的化妝打扮,也就是整體的造型設計成為了他的愛好。只是他不太愛看時尚雜志之類的東西,在他看來,那些東西簡直糟蹋了「藝術」這兩個字。
所有藝術家都是如此,自己的審美才是標準。
朝日奈家一向開明,在知曉了他的這個興趣後,美和很輕巧地動動手腕,就把他安排到了某個知名的綜藝節目後台,讓他跟著一些比較有名氣的化妝師學習學習。
只是琉生對外一向比較沉默,在心底也有些「看不上」那些人的意思,加之自己本身外貌氣質比較好,又是空降,很容易就被其他的化妝師給孤立排斥起來。
就和當初的上原和也一樣,借著學習的名義安排了各種雜工給他做,讓他去負責那些脾氣不好的小明星之類。和上原和也一開始的忍耐不同,琉生看上去是便于欺負的好脾氣,實質上是對待不在意的事情有些漠然,在他看來這些刁難的小手段並沒有什麼殺傷力,他也懶得去為這種事去和那些不太想打交道的人糾纏,便沉默著接受了。
那一天也是如此。
一部新電影的劇組來上節目做宣傳,化妝間里的人自然是圍著比較有名氣的明星奉承,那些小角色就推給了琉生。偏偏娛樂圈這個地方,總是本事不怎麼樣的人脾氣到頂破天,或許是看到自己明顯被冷落,知道給自己化妝的人也是不起眼的小角色,就把自己的不平衡發泄到他身上。
從琉生撩起她的頭發,那人就開始橫挑鼻子豎挑眼。
「力氣這麼大干嘛,要扯痛死我啊!」
「會不會做頭發?這個發型完全不配我的臉型,你是不是專業的?」
「不要用這個顏色的眼影,會顯得我眼楮小懂不懂?」
「笨死了,能不能麻利點?」
琉生默不作聲地听著她尖刻的指責,偶爾微笑著說句抱歉,雖然知道旁邊的人都在看自己笑話,心思卻早就不知道飛到什麼地方去了。
「木村小姐,你是非常不滿意這個人是麼?」
對面突然傳來一個清亮的小女孩的聲音,雖說本身的聲線非常甜美柔軟,因為那清冷的語調卻顯出幾分強硬。
琉生微怔,循聲看過去,在木村小姐對面的化妝台前坐著一個人,或許是因為個子比較矮小,在周圍被團團圍住的情況下看不見她的臉。
這也足以證明,雖然听上去是個孩子,她的地位和他負責的木村小姐是截然不同的。
木村也清楚知道這點,回答的時候口氣就沒那麼尖利了,不過還是沒忍住那幾分羨慕嫉妒恨。
「我和優衣你是沒辦法比的,分到我這邊的人自然也不是一個檔次的了。」
「唔。」被叫做優衣的女孩淡淡地應了一聲,「既然如此我們換一下吧。」
「誒?」
化妝間里所有的人都愣住,木村身體僵了一下,不知道是開心還是緊張,「這個不妥吧。」
「沒事,你們過去吧。」
明明是如此稚氣的聲音,在下達指示的時候卻有種不容人質疑的強勢。圍在她身邊的人互相看了看,都有些不滿,卻也只能听從地散了開來。
沒有人問琉生的意見,他只能在那些「走了狗屎運」的眼神中,走到對面那個女孩身後。
她身邊還有幾個人沒有走,看上去應該是帶過來的人。
一臉冷峻的男子似有無奈地揉了揉額角,看向琉生的視線中不含絲毫溫度,「那就麻煩你了,請動作快一點。」
另一邊的干練女子也小聲嘀咕了一句︰「看來現在心情很糟糕呀。」
琉生不免也有了些微的緊張,目光落到鏡子里的那個人身上。
十二三歲的樣子,長發已經被綁了個可愛的發式,臉蛋小巧精致,頗為秀麗。在專業的化妝師眼中,自然能看出這張臉非常適合上妝和上鏡。
琉生認出了她,是著名的童星藤原優衣。
在日本娛樂圈這種輩分鮮明等級嚴格的地方,藤原優衣雖然只有十二三歲,強盛的的人氣和近十年的資歷已經能夠讓她底氣十足地去傲視那些叔叔阿姨輩的人了。這也難怪她身量不足,氣勢卻如此迫人。
此刻的她閉著眼楮靠在椅背上,不用戴假睫毛就很長的眼睫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陰影,顏色淺淡的嘴唇微抿著,有些疲憊的樣子。
琉生隱隱察覺到她為什麼有剛才的行為了。
他聲音輕柔,「請問有什麼要求麼?」
她眼也不抬,「隨意,請動作快點。」語氣和剛剛那個冷冰冰的男人有些相似。
琉生便不再說話,放輕動作徐徐涂抹起來。對面那個木村似乎志得意滿,不再喋喋不休地抱怨。
化妝間安靜下來,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神情逐漸松緩下來。
不過多久,化妝結束,琉生退後了幾步。一直站在身後拿著手機不停按鍵的冷漠男人上前,湊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什麼,被擋住臉的她看不到表情,只听她淡淡地「嗯」一聲。
外面有人進來通知節目快要開始,她睜開眼站了起來,並沒有多看後邊的琉生,在往外走的時候瞟了眼木村,突然一笑。
「木村小姐,看來有些東西和化妝師沒什麼關系。」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琉生看了眼依舊大臉小眼,臉色霎時難看起來的木村,忍不住低頭一笑。
明明知道對方並不是特意維護自己,很可能對方根本沒有完全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不知為何,心情卻飛揚起來,簡直可以說——前所未有的愉悅感。
藤原優衣麼?他默默地在心里念著這個名字。
回憶結束,繪麻也找回了些許記憶的片段,雖然還是沒什麼琉生的影子,卻想起了那個木村,不由地一撇嘴,「那女人在拍電影的時候就非常不爽了,因為她ng了不知多少次,還想擺長輩的款來教訓我,不給她點顏色看看真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
琉生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當時就覺得,雖然那麼點大的樣子,卻出乎意料地讓人感到很厲害呢。」
繪麻在這種時候一向不懂得自謙為何物,翹起鼻子道︰「說明當時的琉哥就很有眼力啦。說起來,琉哥當時就成為我的粉絲了麼?」她露出一臉「我的魅力無人可擋」的得意表情。
「是呢。」琉生眉眼溫柔,「所以看到你出現在家里的時候,真的驚訝得不得了。」
「像是中了彩票五百萬?」
「唔,如果繪麻很想听我這麼說的話。」
「這種事就不要揭穿我了嘛。」
「不過真的接觸到繪麻和,就發現,真正的繪麻和我以前所想象的‘優衣’很不一樣。」
繪麻警惕地看著他,「你不會想說沒有電視上那麼光鮮亮麗吧?就算是琉哥,這麼說我也會生氣的喲。」
「不是啦。」琉生忍俊不禁地看著像是維護自己領地的貓一樣炸毛的繪麻,抬手按上她的頭,輕揉了兩下,「是覺得,繪麻比‘優衣’更加可愛,更加溫柔,更加強大,更加讓我移不開眼楮。」
「越來越想要,只為繪麻一個人打扮。」
繪麻愣住,然後擰眉,「雖然說‘內舉不避親’啦,但琉哥你夸得這麼過,反而都失去了可信度了,下次直接說我演技很棒就ok了,我喜歡听這個。」
「這種要求,說出來不會更沒有可信度麼?」
「不會啊,這不是大家公認的常識麼?」繪麻理所當然道。
「就算是繪麻你,還是有黑粉的吧。」
「我一般都把他們當做想要變相吸引我注意力的狂熱粉。」
「」
回到別墅後吃過了早餐,一行人收拾收拾準備回家。八岳山離朝日奈家還是有點距離的,只有周末兩天的時間,行程不免有些倉促。
繪麻還是坐棗的車,但另外兩個人就安排到了西村尚的車上,讓西村夫婦送他們回去,自己跟著棗去他那邊領跟「椿」和「梓」一起被托付給別人的格里高利。
車上沒有了光,繪麻覺得呼吸都暢快了起來。
棗從後視鏡里看到繪麻輕松的表情,問︰「這兩天很開心麼?」
「唔,還好啦。」繪麻想了想,雖然有些不大不小的麻煩,不過「家庭旅行這種東西本來就會讓人心情愉悅。」
「這樣說來,比起繪麻,我反而不像一個合格的家人了。」搬出朝日奈家獨自住在外面的棗確實有些月兌離家族,感情來源于相處,距離遠了,或多或少還是有點影響的。
「因為工作嘛,可以理解。」繪麻分外認同,「年輕的時候還是要專注于事業吧,有空的時候多回來,既然是家人,感情就不會那麼容易淡化的。」
「因為工作搬出去,開始也只是借口而已,因為昴的原因,有點想要逃避。」棗在說起自己的黑歷史的時候,也是那種平淡無波的語氣,「現在差不多解決了,搬回來也沒什麼關系。」
「這樣交通費不說,交通時間就長了吧,上下班很辛苦呢。」日本的車堵起來和中國的高峰期也不遑多讓。
「這種事,在拿來當借口的時候確實是個問題,不在意的時候也不是多麼難辦的事。」棗說話直白地總是近乎犀利。
在不讓別人下不了台的時候,他說的話都很有道理,或者說因為他說的話總是很有道理,所以在經常讓人下不了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