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洞里潮濕陰冷,有著青苔和洞窟里特有的陰涼味道。
阿蘅爬上岸,一邊擰著身上衣服的水,一邊暗自惱火自從當了公主,再沒有身上帶火折什麼的習慣,卻听到了旁邊獨孤晟也開了口︰「該死,自從當了皇帝,就沒有身上帶火折子的習慣了。」
阿蘅忍不住笑了笑,反正黑得很,獨孤晟也看不到,她低聲道︰「反正就算帶了,掉進水里也用不了啦。」
獨孤晟卻說道︰「我有內力不怕,你身子嬌弱,生病可不得了,我們要趕緊找到出路出去。」一邊卻伸出手掌抵在她後心,注入了一些內力,阿蘅感覺到身上暖洋洋的,有些不自在,低聲道︰「我沒事的,皇兄你別浪費內力了。」
獨孤晟嗯了聲,又輸了些內力,才道︰「你在這里等等,不要亂走,我去找路。」
阿蘅抬了抬頭,說道︰「我和你一起走。」
獨孤晟有些意外︰「你不累麼?」
阿蘅連忙掩飾道︰「這里太黑,我一個人怕。」
獨孤晟笑了聲︰「跳上馬砍那套車的韁繩的時候倒不怕了?」拉著她的手道︰「那走吧。」便拉著她沿著石壁,感覺著微不可查的風的方向,模索著石壁走了起來。
獨孤晟的手還是那樣,手里都是老繭,卻溫暖寬大,阿蘅在黑暗里默默地走著,想起剛認識他沒多久,看到他手里全是老繭也很吃驚,一個養尊處優的貴族少年,應當是經過細心保養……就像她大哥,即使長期拿劍拿槍,手也經過細心的養護,不會留下這樣粗糙的老繭,而她自己,因為是女孩,大哥更是注意,每晚都讓服侍她的丫鬟用珍珠蜂蜜替她敷手。記得他當時笑道︰「沒法子,爹爹死了,大哥也死了,獨孤家只剩下我一個了,我再不能和從前一樣躲在爹爹和大哥的保護下啦……」
她一向知道他是多麼努力,獨孤家被誣謀反,索性走上了造反的道路,一路披荊斬棘,從尸山血海里走出來,這個十六歲就被推出來聯姻爭取聯盟的少年,稚女敕的肩膀上也不知道擔了多少東西,之後父兄慘死,他一個人將獨孤家這副擔子挑了起來,殫精竭慮……
低沉的聲音又響起︰「你怎麼就有那麼大膽子去跳上馬,那馬上的人是被你殺的?」他追擊的時候在馬車後頭,卻只是看到了個黑衣男子從馬上摔了下來,並沒有看到阿蘅簪子殺人的一幕。
阿蘅道︰「生死關頭,好像只有拼死一搏了。」
獨孤晟繼續笑了笑︰「你那一刀倒是有些氣力,看來李星望教了你不少?」
阿蘅不說話,心里想就李星望那小子也能教人?他當初的馬術比起我來簡直是蠢爆了好吧。
獨孤晟似乎也想起了什麼,也不說話了。因為黑暗,他一直牽著阿蘅的手,阿蘅有些別扭起來,只好又問︰「這次刺殺會是誰做的呢?」
獨孤晟走了一會兒道︰「不知道,是沖著我來的,前邊的路被大石堵死了,然後駕走你們的車,引著我不得不跟著你們的車子走,然後落入埋伏圈。因為之前的路線都有御林軍勘察,他們沒辦法事先埋伏,只能做這一招,但是如此準確的找到母後和你的車子,必然是有內奸的。」
阿蘅沉默了,獨孤晟一向事母至孝,這人的確十分了解他,如果僅僅是刺殺獨孤晟,不說獨孤晟自己個人武藝很高,便是那大內侍衛也都不是吃素的,的確是調虎離山這一招最靈,他們只算錯了她,如果當時獨孤晟不追上來,她自己一路落下山崖,有武藝內力護著,也應當不會死,偏偏當時獨孤晟追上來了……
他會不會懷疑是大哥做的?她心里有些不確定,雖然她很肯定大哥絕不可能拿自己冒險。但是獨孤晟不知道呀……若是又猜忌崔家,大哥大概只能提前行動了。
想到這些她有些心亂,獨孤晟卻忽然腳步一頓,手上劍斷然往下一劃,阿蘅在黑暗中听到了一絲什麼東西在地上打滾撲哧的聲音,她毛骨悚然道︰「什麼東西!」
獨孤晟一邊道︰「沒什麼,是蛇,大哥已經殺掉了。」一邊蹲□去,聲音很沉穩。阿蘅卻感覺到他似乎在往他腳上扎著什麼,她猛然伸出手去握他的腳,聲音都變了︰「皇兄,你被蛇咬了?」
獨孤晟沉默了一下,一邊推了推她的手笑道︰「別亂來,小心大哥劍割到你,別擔心,應該沒有毒的。」一邊去擠那傷口上的血,一邊卻盤膝坐了下來,說道︰「大哥運一會兒功,你別害怕,歇息一下。」
阿蘅用力握住發抖的手心,那里已經濕漉漉的都是汗,她卻不再說話,她知道那必定是毒蛇,獨孤晟適才應該扎了腳且切開傷口放血,如今應當是正在運功逼出蛇毒,自己亂說話只會打擾他的行功,一個不小心就是走火入魔。
她不敢驚動獨孤晟,卻默默地數著獨孤晟的呼吸,呼吸聲漸漸粗重起來,過了一會兒黑魆魆中獨孤晟倒了下去,阿蘅全身發著抖扶起他來,一掌按在他後心,將自己的內力全數灌了進去,獨孤晟的內力正在六神無主的亂撞,顯然是意識先昏迷了,這蛇必然是劇毒,阿蘅一邊護著他的心脈,一邊用內力緩緩引導他的內力向腳踝那兒引去。
運功一周天,她收了內力,去探獨孤晟的呼吸,感覺到他的呼吸雖然粗重,卻似乎沒有危險,又去模了模他的額頭,心仍提著,這里黑漆漆的,連火都沒有,又沒有藥。她緊緊抱著獨孤晟,去替他擦額頭上的冷汗,那一年燕子磯,知道他可能會死時,她也是這樣的前所未有的惶恐和失落,違抗了向來敬若神明的大哥的命令,她帶著自己的私兵去救他,她當時只有一個願望,就算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獨孤晟忽冷忽熱,渾渾噩噩間,只覺得一直被一個溫暖柔軟的懷抱抱著,替他反復敷著額頭,又給他喂水,那感覺熟悉極了,他喃喃道︰「華瀾。」
醒來的時候,他躺在黑乎乎的地面上,下邊似乎墊著布,他動了動,有腳步聲音過來,按住他︰「皇兄你醒了?有沒有感覺哪里不舒服?」
他終于想起昏迷前的記憶︰「我昏迷了多久?」聲音嘶啞得不像話。
阿蘅道︰「不知道……這里太黑……約莫總有一天一夜了吧,你之前一直在發燒,後來才慢慢退了。」
獨孤晟運轉了一下內力感覺到無礙,只是全身軟綿綿的沒什麼力氣,還有酸疼感,他微微松了口氣,歉然道︰「嚇著你了吧。」
阿蘅嗯了一聲,沒有接話茬,卻拿了一張帕子接著什麼東西遞在他嘴巴前道︰「你餓了吧?吃點東西吧?」
獨孤晟訝然道︰「是什麼東西?」
阿蘅遲疑了一下回答道︰「是水里的魚肉,雖然是生的,但是比餓著肚子好,魚骨頭我已經挑掉了。」
獨孤晟笑了笑︰「你居然還會捉魚了。」一邊就著阿蘅手里的肉嘗了嘗,卻皺了眉頭︰「你撒謊,這不是魚肉。」
阿蘅有些心虛︰「就是魚肉,大哥你才醒來,可能嘴巴苦嘗不出味道。」
獨孤晟笑了起來︰「阿蘅,大哥吃過這肉,這是田鼠肉。」
阿蘅默然了一會兒,才說道︰「你怎麼會吃過……老鼠肉……」她就是擔心他貴族公子出身,不肯吃這惡心的東西,才哄騙他。
獨孤晟被她逗得笑得不行︰「大哥從前征戰的時候,什麼沒吃過。」一邊盡皆將那鼠肉都吃了,一絲嫌惡都沒有,這山洞還不知道從哪里可以出去,接下來他還要找到地方,保存體力才是最重要的。
不過這鼠肉卻讓他想起一樁事情來,忍不住說給阿蘅听︰「有一年我被困在城里許久,城里都斷了糧,將士們眼看就要撐不住了,後來,城里的太守,就把自己的愛妾都殺了,煮了給將士吃……我當時年紀還小,沒經過什麼事,受不了,一口都沒吃,後來我的親兵替我抓了幾只老鼠,煮熟了讓我吃了……」
阿蘅全身抖了抖,有些嚇到的問道︰「是西量城那次?」她從前從來沒有听到獨孤晟說過這事啊?
獨孤晟有些意外道︰「不是西量城,還要早一些,那時候爹爹和大哥才死沒多久,我才帶兵,兵法不熟被人圍了……西量城那次崔家的援軍到了,城才圍了十天而已,不至于到彈盡糧絕的時候……你怎麼會知道西量城?」
阿蘅驚覺自己關心則亂,連忙掩飾道︰「是穆婉玉說的呀,她說當年西量城被圍,你在城牆上一箭射死了敵方主將,解了城圍,勇武之極啊。」
獨孤晟呵呵的笑了聲,在黑暗里搖了搖頭︰「那次是因為崔家的援軍到來才解了圍,我那一箭,不過是為了揚威和振奮士氣,若不是崔家軍隊到了,我們是沒有力量突圍的,敵方主將死也不能改變什麼。」
阿蘅默默無言,獨孤晟卻想著那一日落日余暉,金光灑滿城池,崔華瀾披著鎧甲按著劍從尸山血海中邁步向他走來,向他伸出手,渾身都散發著溫暖的金光,一雙帶著琥珀色的眸子里都是贊賞和喜悅。
他忍不住道︰「阿蘅,笛子帶了沒?給大哥吹個曲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