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峭的懸崖山道上,狼藉異常。
李牧戰戰兢兢地站在懸崖邊,不知道自己應該朝前走,還是繼續停留在原地不動。
實際上他倒也沒有顏昔所想的那麼害怕,除了鼻子破了之外,也就身上多了幾處淤青而已,之所以臉色有些蒼白,也只是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還沉靜在自己被巨石壓成肉泥的想象中而已,畢竟像他這樣的山村長大的少年,爬山涉嶺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等到清醒過來的時候,原本李牧原本是準備走過去看看葉七傷勢的,但是顏昔卻讓他暫時先不要胡亂走動,倒也是出于善意的考慮。她只是擔心自己剛才倉促之下用力太大,生怕把李牧摔出什麼傷勢來,因此才讓他暫時先不要動彈。
其實李牧之所以這麼听話站著不動,最大的原因就是出于對顏昔有著一種莫名其妙的好感和信任。經過剛才的一系列變故之後,懸崖上其余三個人在李牧心中的分量,已經變得差不多了,如果一定要做一下區別的話,也許葉七就像是三叔公那樣的長輩,而顏昔卻更多的像是一位大姐姐。
倒是幾乎沒有說過話的莫寒山,李牧對他的感覺有些復雜。
照理說莫寒山打傷了對李牧極好的葉七,李牧應該會生他的氣才對,但實際上李牧卻沒有任何怨恨莫寒山的感覺,反倒是有些崇拜前方魁梧憨厚的黑衣大漢。
莫寒山在對待李牧的問題上,至少具備了善良、憨厚以及憐憫弱小優異品質,後面和葉七爭斗的時候,又表現出精明、果斷以及不畏懼強敵的堅韌精神,實在是李牧心中一直所崇拜的江湖大俠的理想模板——欺強而不忍凌弱。
雖然把葉七想象成莫寒山的強敵,李牧心中稍微有些過意不去。
因為按照西樓舊夢說書故事中的觀點,大俠所面對的強敵,一般都是無惡不作的壞人才對,但是葉七肯定不會是壞人,莫寒山和葉七之間的爭斗,也明顯是因為各自的理想和堅持出現了摩擦,最終萬不得已才武力來解決罷了。
「果然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我這才走出幾里路而已,居然就學到了這麼多。」李牧臉色慢慢平和了下來,心中開始有些自得,「不過,若是沒有西樓先生的指點,我肯定也想不到這些道理,更加不可能知道那麼多江湖中的事情。」
為了防止心中偶像光輝形象的崩塌,李牧不得不再次堅定自己的信心。
此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咳嗽了幾聲之後,帶著一絲嘶啞低聲說道︰「雲煙谷的密武《大風歌》果然名不虛傳,一式‘大風起兮雲飛揚’,居然能夠擊破《龜雖壽》的防御,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莫師佷的天資……哈哈,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李牧頓時從沉思中回過神來,這才發現顏昔已經扶著葉七站了起來,又從邊上搬了一塊稍微平整些的石頭放在巨石邊上,讓葉七坐下來背靠著掉落下來的那塊巨石上休息。
仿佛是發現了李牧有些擔憂的眼神盯著自己,葉七回頭對李牧笑了一下,表示自己並沒有性命危險,這才繼續說道︰「孩子,想不到我們那麼有緣,這才隔了幾天功夫,居然又能夠在這山道中遇到。只是這次是老頭子我拖累了你,萬幸你也沒有受到什麼傷害,要不然我可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雖然葉七氣色稍微好了一點,但是李牧卻總覺得哪里有點不對,等到葉七開始說話的時候,李牧這才發現自己之所以看著不對勁,是因為葉七的頭發和胡子,不知什麼時候從花白變成了雪白,臉上也多了一些皺紋,仿佛一下子老子好幾歲一般。
「葉前輩,你的頭發……」李牧一臉錯愕,高聲喊道。
邊上的顏昔也面露惋惜之色,正想要說話的時候,葉七卻搖頭阻止了她,微笑著對李牧道︰「你不用擔心,你看老頭子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嘛。原本我還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沒想到最後關頭,莫師佷還是沒有下狠手,強行收回了幾分功力,倒是讓老頭子活了下來。」
雖然葉七看起來老了一些,神態卻比原來輕松了很多,仿佛是放下了千斤重擔,整個人都變得明快起來,再沒有前幾日那種心力交瘁的神情。
「顏師佷,我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只要調息一陣子,保住老命總是沒有問題的。」葉七又轉頭對顏昔說道,「莫師佷不虧為秘境數十年來的第一天才,看來我這老頭子,就算是想拼命,也拼不成嘍。只是傷心碧……」
說到這里,葉七突然臉色微微一變,伸手在懷中掏了幾下之後,臉色卻變得異常難看。
原本葉七一直都是極為沉穩鎮定的,就算是巨木滾到了眼前,他都沒有變過臉色,而現在臉上居然露出極為惶恐的神色,肯定是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傷心碧,傷心碧呢?顏師佷,你有沒有看到傷心碧?」葉七驚慌地喊道,仿佛傷心碧就是他的命一般,「我一直都是貼身收藏的,怎麼就會不見了呢?」
顏昔雖然從來沒有見過傷心碧,但是從莫寒山口中得知傷心碧的重要,現在又看到葉師叔如此驚惶,頓時也緊張起來,但還是安慰葉七道︰「師叔,您不要太過擔心,既然傷心碧一直在您懷中,最多就是剛才你們爭斗是掉在地上了,肯定會找回來的。」
「沒錯,沒錯,應該是剛才掉在陸地上,倒是我大驚小怪了。」葉七勉強鎮定了下來,有些自嘲地笑道,「最近總是沉不住氣了,自打從千山閣出來之後,幾十年的養氣功夫,似乎一朝就全丟掉了。」
隨後又整理了一下衣服,似乎是安慰自己,又像是說給李牧听,沉聲說道︰「不管是師傅還是老閣主,都告訴過我,越是遇到大事,就越要沉著冷靜才對,哈哈……」
「師叔說的是,師佷謹記于心。」顏昔也若有所思地看了李牧一眼,輕聲回答道。
思索了片刻之後,又轉頭對著前面懸崖邊沉思的李牧喊道︰「阿牧,先不要在那邊發呆了,身上有哪里受傷了沒有?比如有沒有哪里痛啊什麼的?如果沒有就把師叔的包裹和雨傘拿過來,我們待會送你回家……」
說完之後才發現有些不對,自己剛剛明明讓莫寒山過去安撫一下少年的,結果現在還是少年一個人站在懸崖邊上,莫寒山卻一直沒有出現,難道出了什麼事情了?
「師兄呢?師兄……」顏昔立即轉頭四下看了幾眼,這才發現莫寒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來到巨石邊上,正站在那邊一臉痴迷地看著自己的右手,原本憨厚的臉龐此時卻變得有些猙獰,臉上甚至出現了從來不曾有過的貪婪之色。
而他沾滿泥漿的手掌中,正躺著一塊碧綠色的圓形美玉。
美玉璀璨異常,一塵不染,呈現出完美的圓形,約有一指厚度,半個巴掌大小,上面有著一些奇特的紋路,不知道是天然形成還是人工雕琢上去的,顯得精致而神秘異常。在正午的陽光照耀下,碧綠的色澤輕輕晃動著,宛如給碧玉蒙上了一層濛濛的清霧。
雖然顏昔和李牧距離莫寒山有一段距離,卻依舊清晰地看到,碧玉中所透露出一種生命般的靈動,宛如一汪初春的江水一般,又像是雲煙在飄蕩、碧水在輕流。
李牧撿起葉七的包裹和雨傘,正準備朝顏昔走過去的時候,卻突然呆呆地站在原地沒有動作,因為他看到了莫寒山手中的那塊玉璧中,暮然間閃現過重重疊疊的高山和大澤的影子,仿佛其中有著另外一個世界一般,炫目的美麗中帶著無限的神秘和**。
「這就是他們口中的傷心碧?為何卻沒有西樓先生所說的‘神物自晦’的樣子?讓人一看就知道是絕世寶物……」李牧長大了嘴巴,覺得自己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先賢曾經說過︰君子比德于玉焉,溫潤而澤仁也!
李牧一直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一個大俠,不管是西樓舊夢的江湖故事中,還是莫寒山和葉七幾人所表現出來的氣概,都說明大俠們肯定是謙謙君子,所以他對玉石一直都有著發自內心的強烈喜愛。
只不過因為家境貧寒,玉石又價值不菲,恐怕存一輩子的錢,也不見得能夠買到一個玉佩,因此一直以來,都只能夠自我想象一番作罷。
就算那些過往商旅們腰間掛著的普通玉佩,都能夠讓李牧流一陣子口水,更何況眼前突然出現這麼一塊想象中都不可能出現的美玉,沒有直接撲上去搶來看看,已經是他的克制力超長發揮了。
「莫師佷,千萬不可用用真氣探查傷心碧……」此時葉七也看到了莫寒山手中的傷心碧,頓時嚇得臉色更加蒼白起來,立即開口喝道。
莫寒山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眼楮依舊直直地盯著手中的玉璧,臉上變換著莫名的色彩,片刻之後卻突然變成了狂喜之色,仿佛看到世間最為美好的事情一般。
葉七不由臉色大變,正要再次說話的時候,卻看到莫寒山使勁揮動了一下胳膊,把掌中的玉璧朝前扔了出去,隨後只听見「噗」的一聲響起,莫寒山毫無征兆地噴出一口鮮血,身體朝後直直倒去。
一道翠綠色的光芒,直直地朝著顏昔飛去,顏昔猝不及防,下意識地伸手接過,就在葉七驚駭欲絕的目光中,一口鮮血從紅潤的嘴唇中噴了出來。顏昔如同抓到了燒紅的烙鐵,拼命地一甩手扔掉玉璧之後,便斜靠在山石上動彈不得。
李牧一陣莫名其妙,實在弄不明白顏昔和莫寒山,好好地為什麼就吐血了。
隨後又看到那塊美麗的玉璧,帶著璀璨而美麗的光芒從顏昔手中飛出,直直地朝著懸崖外飛去,心中不由大急,絲毫不顧葉七焦急的喊聲,直接伸出糊滿鼻血的右手,在千鈞一發之際,總算抓住了即將掉落懸崖的碧綠色美玉。
看著掌中如同一潭碧水在晃動的傷心碧,李牧心中不由欣喜異常,臉上露出難以名狀的笑容,地喃喃自語道︰「好美,真的好美啊……」
嚓……
一聲輕微的斷裂聲,在寂靜的山道中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