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听說你們城主要選夫人了,現在城里一定很熱鬧吧?可惜,不能去湊熱鬧了。」沈傾落心里很不是滋味,連說出來的惋惜都變了味。
「馬車還挺舒服的,一個人自說自話半天,累了呢…算了,睡一覺。」知道今天要離開了,沈傾落昨晚翻來覆去,居然失眠了!
很快,沈傾落沉沉的入睡,坐在角落的男僕小心翼翼的拿出揣在懷中的什麼,起身,挪步到沈傾落身邊。
手猶豫著伸向沈傾落的臉龐,終是停在半空中。隨後飛速的點了沈傾落的昏睡穴。
男僕托起沈傾落的手腕,將手中拿著的草環戴了上去,握了握沈傾落軟柔的小手,放回原處,眼中,是戀戀不舍。
他說過,小草永遠會陪在她身邊。可能,要食言了。
他抬手敲了敲車窗,馬車隨即停下。他決然的起身,快速的走到車門邊,跳下馬車。
馬車,又開始緩緩駛動…
沈傾落醒來時,發現自己靠坐在一棵大樹下。初春時節,大樹正抽出女敕芽。抬眼,是一片樹林。掃視了一圈,她才發現自己處在這片樹林的邊緣。往外,是荒蕪的泥沙地,再遠,隱約能望見村鎮。
她很快明白自己真的是被丟出夙沒城了。一覺睡得這麼沉,人家連叫都懶得叫,就這麼把她丟在荒郊野外了。
沈傾落活動了下脖子,精神是飽睡後的清爽,要撐起身來時,手按到身邊的地上有個包袱。
沈傾落翻了翻包袱,呵,還算有良心,還給準備了衣裳和盤纏。
有時候良心是和慷慨程度掛等的,揣了揣盤纏的分量,沈傾落得出結論,夙沒城多少還是有良心的。惡,是否就等同于沒良心?他們本有,是被逼沒了,逼得要吞了自己的良心。
沈傾落難得深奧了一回,坐在樹下思索了一通這番道理,主要是因為,腦袋還沒清楚透,需要這樣來醒神。
抬頭,迎上穿透樹枝的日光,有點刺眼,應該是近午了。忽然悟到什麼,沈傾落後知後覺的張望了後的樹林,視野清晰,還好,這片樹林,不是傳說中的瘴霧林。
回頭又一想,是又如何?我怕啥!再一想,也對,照鬼醫對我的厭惡程度,要丟就該把我丟得遠遠的。若是丟在家門口,我一不小心識路溜回去咋辦?瘴霧林是夙沒城的第一道防線,豈可輕易示于人前。
又是冥想了一番緣由,沈傾落才拍拍**起身,荒郊野外不安全,趁天黑前到村鎮落腳才是正理。尋個安靜地,是該細細思索後路了。
直到沈傾落出了樹林,歡樂的奔向村鎮,一直隱身在不遠處樹上的鬼醫,才得以解月兌,踏上回程。打了個哈欠,他滿臉的不樂意,往回的腳步也不自覺的加快。
確保沈傾落醒來前不被野獸叼走,安全離開這片林子,是柏君青下給他的任務。沈傾落這一覺睡得夠久,等到現在,他總算可以回去交差了。
背起包袱走了小半會,沈傾落左手指無意間撫模到右手腕處,劃過一段不屬于肌肉的觸感。心頭「咯 」一跳,停下腳步,她抬手放在眼前疑惑的瞪了半天,接著垂頭喪氣耷拉下腦袋。
唉,青傻子啊青傻子,你既避而不見,就該爽快些。偷偷又送我這不值錢的禮物,我想專程回去道謝都覺得虧。
無奈的搖了搖頭,沈傾落繼續邁步前進。村鎮看得著,卻不近,不容耽擱。
如果,再加上回去湊湊半個救命恩人城主人生大事的熱鬧,值不值呢?
沈傾落腳步再次停頓,莫名的找理由想回夙沒城。
扯起一抹苦笑,人家娶老婆關你何事?不差多你一個去湊熱鬧。人家既然默默的干脆利落的送你出城,面都不露,就不稀罕你的一聲謝。走罷。
沈傾落不知道有句話是這麼說的,越是想念,越是避而不見。
步子再也歡快不起來,拖在地上的身影顯得落寞來了些。總覺得,落了些什麼在夙沒城。
來到村鎮外,太陽已經西沉。幾抹落日的余暉將村鎮映照得愈加蕭落。
不大不小的村鎮,房屋不算破敗,街道人煙稀少,估計是早早的窩進家里造娃了。
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沈傾落想到的是這麼個詞。
據說夙沒城很偏,就算策馬揚鞭,不到半日的功夫,一輛載人的馬車應該也無法把沈傾落駝到多中心的地段。沒有繁華的市井生活,那麼,這里人是否也會簡單些?可能他們都不知,他們距離夙沒城,其實不遠。
沒走兩步,沈傾落就覺得渾身不舒服,從四面八方的暗處,的確投射出多束異樣的目光,她以自己靈敏的感覺發誓。
忽然,沈傾落仿若听見一大聲倒吸涼氣的聲音,實則是十幾二十個微小的倒吸涼氣聲匯聚而成的。來不及反應,電光火石間,一團白色毛絨撲進她的懷里!
沈傾落下意識的抱住懷里的的一團毛絨,「嘶…」又是一片驚顫的倒吸涼氣聲。
她低下頭定楮一看,愣了愣,瞬間笑逐顏開,「是你!貂兒!」
沈傾落片刻便認定懷中的白色毛絨,就是夢中的那只紫貂!
紫貂和沈傾落對視了一眼,慵懶的眯了眯眼,乖巧的往她懷里鑽了鑽,歪斜著腦袋,抬起前爪抓撓了幾下耳下,隨後準備安然入睡了!
沈傾落習慣性的抬手揉了揉紫貂的腦袋,紫貂的睡意並沒有因為被叨擾走,反而是一副享受著舒坦入睡的神情,好像在睡前經此一揉,才算圓滿。
是貂兒!這次沈傾落十分肯定了!如果說方才的認定有些沒緣由,那這個肯定的確是有理有據的。紫貂入睡前的那一系列動作,沈傾落是再熟悉不過了!
夢里的那只紫貂,喜歡窩在沈傾落的懷里睡覺。每次入睡前,都會如此做一番前奏,而沈傾落則會使壞的揉揉它的腦袋,想借此驅走它的睡意,誰知紫貂竟是樂得如此。
夢里夢外,竟是這般的相符!沈傾落不得不再次驚嘆。
紫貂的身上很是暖和,沈傾落的心頭涌進了一股暖流。醒來之後,是滿眼的陌生,就像被丟棄在一座荒島上,那麼無助。重遇柏君青,給沈傾落帶來了些許的慰藉,她想抓住,可他卻避而不見。直到這一刻懷抱著紫貂,這真實的觸感,溫度,氣味,才又重新安撫了她不安的心。
感慨和驚喜過後,沈傾落的耳中傳進了細碎的議論聲,她四下望了望,發現這會周遭的房屋,或窗戶,或門板,多多少少都撐開了一條細縫,以便里面的人觀望外面的情況。有幾個,甚至探出了半個腦袋。
沈傾落有些不明所以,想走向一處問問情況時,「吱呀」一聲,其中一間房屋的門板被顫顫巍巍的推開。
門沒有大開,只開了夠一個人擠出來的縫隙。一個瘦骨嶙峋的老者從不寬的開縫中挪步而出,頭發胡須花白,拄著拐杖,腳步蹣跚的走到離沈傾落尚有些遠的地方。大概老者認為在那里,姑且來得及他逃。
「姑娘,那什物危險,快丟掉。」蒼老的聲音從老者瘦癟的唇嘴間吐出,是善意的勸告。老者許是不忍心,這才冒著危險,咬牙挺身而出相告。
那什物,沈傾落確定,說的就是紫貂。
沈傾落想,如果當初有誰給她一個善意的勸告,說慕容炎是個不折不扣十惡不赦的混蛋,那麼,她一定甩一個響亮的耳光給他。可現今,她不會了。
沈傾落瞧了瞧懷里的紫貂,估計它是在這里犯下了什麼罪過才招得嫌棄的,可在她眼里,這只紫貂曾經在夢中對她舍命相救。
「姑娘,危險,快過來!」老者見沈傾落沒反應有些著急了,伸出枯瘦的手,想要招喚沈傾落去到他那邊。
下一面,突兀的一聲「 」,一扇門板被推開,從中閃出一個身影,直逼沈傾落。
沈傾落一驚,退了幾步。幾乎同時,她懷里假寐的紫貂,掙月兌出懷跳下地,雪白的身影迅速的消失在拐角處。
「小…」沈傾落來不及阻止,眼睜睜的看著紫貂消失無蹤。
沈傾落沒有太多的時間暢然所失,因為下一秒,她的手臂被粗魯的一拽,然後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但很快,就松開了。
她仰起頭怔怔的望著眼前高壯的男子,手臂隱隱發疼,但不妨礙腦袋有片刻的恍惚。男子皮膚稍黑,是健康的古銅色,神色嚴肅。
有好幾次,慕容炎仿若神祗落凡般,以這一套動作拯救沈傾落于危急。不同的是,慕容炎的動作輕柔,根本不會弄疼她,再者,沈傾落可以繼續肆意的享受慕容炎的懷抱。
那時候,慕容炎會緊緊的將她抱在懷中,輕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慰道「好了,我來了,不用怕。對不起,我來晚了」。
而沈傾落一般會在心底感動得稀里嘩啦,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默聲回答道「遲來總比不來好」。
現實終是殘酷的,手臂間傳來的疼痛感告訴沈傾落要清醒,因為眼前的人他不是慕容炎。
「你沒事吧?」
沈傾落的臉色不好,不是因為手臂上的疼痛感,而是心里頭的。她木訥的搖了搖頭。
「這是紫貂奇毒無比,已經傷了不少村民。」
沈傾落想,天底下最毒的,正站在你眼前。可為什麼我不曾傷人性命,卻要我遍體鱗傷?
「在下游廷之。敢問姑娘芳名?來此何事?」
「沈傾落,我…迷路了…」沈傾落迷茫的抬眸掃視了一圈四周,原本躲在房屋中的人有膽大些的,已經三三兩兩走了出來,遠遠的圍觀著。
「大師兄,又被那只紫貂跑了!」這時,一個清脆的女聲由遠及近傳來,那語氣中,是遮掩不住的懊惱和憤恨。
很快,一個紫衣女子從紫貂消失的拐角現身,快步走到游廷之邊上。
紫衣女子和沈傾落年紀相仿,沈傾落一眼就瞧出來了,紫衣女子和四年前的自己一樣,被呵護保護得很好,不說萬千寵愛,起碼,周邊的人對紫衣女子都是溺寵的。
從此時游廷之望向紫衣女子的眼神足以佐證沈傾落的推斷。
游廷之和慕容炎真的很像,方才是動作,現在是眼神。曾經,在沈傾落還沒瞎的時候,看過。
「瑤兒,說過不許你輕舉妄動了!」雖是責備,但疼惜參雜得過多了。
百里瑤嘟著嘴不理會游廷之,徑直走到沈傾落邊上,「姑娘,你嚇壞了吧?來,去我家,我給你做好吃的壓壓驚!」說著,就自來熟的挽起沈傾落的手臂,不容分說的帶著沈傾落走。
沈傾落才想拒絕,耳邊幽幽的傳來百里瑤的小聲討求︰「姑娘,幫我一回吧,不然我的耳朵非讓大師兄念叨得長繭子不可!」
百里瑤可憐兮兮的,沈傾落只得按下要說的話,乖乖的跟著她走。反正沈傾落是豁出去了,還怕被賣了不成。
游廷之果然沒再說什麼,只是默默的跟在她們後面。
百里瑤很活潑,話匣子一打開了,就關不上。沒走幾步,她的顫畏之心早被她丟到十萬八千里之外,壓根沒理會後面跟著的游廷之,滔滔不絕的向沈傾落大吐游廷之的苦水,都是辛酸血淚史。
沈傾落想,十三歲之前的自己,是不是就是這樣?後來遭逢滅門,沉寂封閉了好長時間,是慕容炎,一點一點的把自己帶出來。
游廷之好像習慣了百里瑤向別人說他的壞話,也不惱。幾次沈傾落不經意側頭瞥見的,都是他柔和的目光。這些目光,刺疼了沈傾落的眼。
多虧了百里瑤的滔滔不絕,沈傾落知道了,這個村鎮因地處偏僻,極少有外人涉足,所幸他們倒沒有一條村規是「不許外人進村」。
而方才情況,是這樣的,幾年前一只奇毒無比的紫貂突然闖進村鎮中,傷了不少人。自此之後,那只紫貂每隔幾個月就會發瘋似的的傷人,隨後又消失無蹤,任憑他們如何追蹤都不得蹤跡。所傷之人一般只能自認倒霉,無藥可救。這一次的發瘋,趕巧讓沈傾落踫上了。
那會游廷之和百里瑤蟄伏在房屋中打算伺機而動,誰知沈傾落突然出現,而紫貂又撲進了她的懷里!本想紫貂在沈傾落懷中似乎挺溫順的,游廷之打算靜觀其變,可百里瑤不依不饒,說救人為要。加之心系老者安危,無奈,他囑咐了百里瑤幾句,就現身了。
那頭游廷之一現身紫貂立馬跑了,這頭百里瑤即刻將游廷之的囑咐拋到九霄雲外,拔腿就追。可惜,沒追著。
怪不得游廷之要念叨百里瑤了,萬一她魯莽受傷了,估計就是性命攸關了。
還好,一切都是有驚無險。不管是沈傾落,還是魯莽的百里瑤。
沈傾落還知道了,在這里偏僻的村鎮里,有一個叫五毒門的小門小派,祖上傳承,人數嘛,攏總算來,撐死也就二十人。百里瑤的爹是掌門,游廷之是大師兄,百里瑤自然就是人見人愛的小師妹。小師妹和大師兄中間,還隔著五個師兄弟。
百里掌門沒有沈掌門的大抱負,守著自己的小門派,就這麼一天天的在這個小村鎮過日子,把一個門派執掌得不像門派,徹底衰敗了。大概,江湖上沒人听說過五毒門。
本來使毒的門派間該是相互知曉得多些,縱然南鴆門在使毒的門派中排首,但也沒有自視過高,還是有定期了解同類門派的行情的。就是這樣,沈傾落都不曾听過五毒門,那其他門派,就更不用說了。
由此可知,百里掌門將五毒門經營得,的確很隱晦。
但一看游廷之,沈傾落就又知道了,他豈是甘于平庸之輩?所以紫貂一出現,他或許看見了名為「機會」的東西。
只要是使毒的人,都該曉得紫貂的珍貴。既然上天讓紫貂出現在鳥不拉屎的這里,是否冥冥之中要個他個發達的機會?答案沈傾落不知。
不過沈傾落知道,壞了游廷之的好事,如果他正巧不幸和慕容炎的脾性也相似的話,那她準備要吃不了兜著走了。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此地不宜久留!
沈傾落在走到五毒門那質樸的四合院之前,早就打定了主意告辭走人。只不過,在跨進門檻,百里瑤放開沈傾落的手腕雀躍的沖進去通知大家有客到的後一秒,身後幽幽的傳來沉默了一路的游廷之沉穩的聲音︰「那只紫貂一定還在村鎮里,抓到它,一定要把它拆骨扒皮!」
明知道游廷之這話是說給她听的,明知道游廷之舍不得殺了紫貂,但沈傾落還是默默的決定,一看百里瑤就是個熱情好客的姑娘,為了不讓她失望,還是留下來住幾天吧。
進到四合院,粗略的掃視一圈,沈傾落得出結論,這里就是個平常人家,哪有門派的氣魄?
游廷之不知閃到哪里去了,就在沈傾落惶然無措時,百里瑤領著她的爹媽出來迎接她了。沈傾落有些受寵若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