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傾落邁開步伐就要沖出藥園往木屋去,然,就在腳尖觸及泥土路時,她頓住了。
那麼青翠欲滴的草兒,真如鬼醫所言,有劇毒麼?
沈傾落覺得鬼醫是怕她亂跑,嚇唬她的。防的,就是她跑去木屋。所以,她散開腿,毫不猶豫的踏上泥土路,轉而沿著石子路跑向木屋,生怕,遲了一秒,柏君青就會避而不見。
「君青!是我,出來見我!」來到木屋外,沈傾落氣喘吁吁,心里卻是雀躍的。
木屋里沒有任何動靜。
「是我,沈傾落!我知道你就在里面,出來見我!」
「你再不出來,我就要沖進去了!」
「吱呀」一聲,木門打開,出來是個清艷的女子,妝容淡抹,一襲白衣。
「你是?」沈傾落覺得女子很是眼熟。
「芮玉,木屋只住了我一人,你要找的人不在這里。」柔美的聲音,讓人止不住的想去憐惜。
沈傾落反復念著芮玉的名字,猛然間瞪大了雙眼,是夢中!去找秦滄辦事的芮玉!江湖中最善易容的芮玉!只是,眼前的芮玉比起那時,少了幾分少女的青澀,眼底寫滿了疲倦。
心是有多累,才會透在眼底?感覺,她是在苦苦支撐著…不知能撐到幾時…
沈傾落驚訝,夢境真的可以這麼真實嗎?!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人,出現在自己夢中,以為是夢中構造出來的人物,真的存在!
亦只這一眼,沈傾落竟是看懂了她一般…
同時,沈傾落決定,是該重新審視看待自己的夢境了!太過真實的夢了。
「柏君青真的不在里面?」沈傾落問得小心翼翼,生怕,只一句話,就會擊垮眼前人最後的苦撐。
「不信的話,你可以進去搜一搜。」芮玉作勢讓開了門。
沈傾落搖了搖頭,「不必了,我信你。」已經逼到這一步,他若是在,卻終是不肯現身想見,我又何必強人所難?若是不在,何必徒增失望?況且,她不忍懷疑芮玉的話。
芮玉掃視了一眼四周的青草,「你是怎麼過來的?」
沈傾落不解的望了望芮玉。
「這些,是千岩盞。」
沈傾落大驚,千岩盞…我記起來了!那些有關夙沒城的傳說,還有,終于相信鬼醫的話。她後怕的冒出冷汗,鎮靜了下心神,掃視了一眼至今康健的自己。
呵,我真是絕世毒物沒錯了…至陰至毒…毒到連千岩盞都奈我不何了嗎?
親自驗證了,斷了沈傾落所有的僥幸。
那麼,我是否可以把夢中爹告訴我的一切當真了?四年的夢,過分的真實了…
「那你為何在這里?」沈傾落不答反問。
芮玉也沒深究,淡淡的看向藥園,「在這里守候他的心。」
守?
芮玉的臉上劃過一抹自嘲。
候?
無盡的蒼涼鋪滿她凊素的容顏。
沈傾落想起來了,那時的芮玉要秦滄做的事,似乎和夙沒城有關。
醉琉樓的交易內容,除了當事者,是不會有其他人知道的。秦滄再是寵著小公子,這鐵規矩還是不能破壞。
能曉得芮玉的這檔子交易和夙沒城有關,已經不簡單了。
「總有一天他會明白你的心。」沈傾落覺得自己的安慰特無力和敷衍,「打擾了,我得走了。」沈傾落匆匆瞥了一眼那簇房屋,得趕在鬼醫發現她亂跑之前回去藥園。
芮玉沒有答,只是佇立在那里,痴痴的眺望藥園,眼波流轉,柔情似水。
一個女人,有多少的年華可以去等待?
沈傾落心情沉重的一路小跑回到藥園,也無心四下轉悠,索性坐在院落的石凳,托腮等著鬼醫回來。
對于芮玉明明一無所知,可心口為何如此悲傷?透不過氣…
鬼醫回轉時見沈傾落乖巧的等在那里倒是詫異,一心想著要她離開,自然更是懶得和她多言。他從袖中掏出一個白色的荷包,遞給沈傾落。
「外面這些是千岩盞,劇毒無比,你帶著這個可解毒。」
沈傾落無限鄙視的白了鬼醫一眼,接過荷包,心里嘟囔,不早說,要不是我夠毒,還等得到你的好心嗎?
同時,她第一次費心的多瞧了鬼醫幾眼。是個鐵石心腸的男子嗎?竟能做到視若無睹?他們之間,到底,有怎樣的故事?
「這個可不是要給你的。我會送你到夙沒城十里之外,那時再還我。」
小氣!我還不屑呢!沈傾落又月復語了句,嘴里確是老實的應道︰「知道了。」隨後,兀自輕笑,自己的事都理不清,哪有閑情探究旁人的故事。
「那走吧!馬車在前面的房屋。」
沈傾落皺了皺眉,「只有一匹馬,你要我走到那里去?」
「你以為能在千岩盞中來回跑的馬很多?」
「知道了!」沈傾落悶悶的回答。
「你要走著去我也不介意,不過我的時間很珍貴。」說話間,鬼醫已經翻身上馬,好心的伸手要拉她一把。
沈傾落不情不願的交出自己的手,天曉得鬼醫是多迫切要趕她走!是不想我在這里破壞了城主選老婆麼?切,他以為城主是柏君青麼?我犯得著麼?
等等!沈傾落驚覺自己的思維跑偏了,就算是柏君青選老婆又如何?和我有一兩銀子關系嗎?我替他高興都來不及,干嘛破壞!可這麼一想,心口怎麼沒由來的酸酸堵堵的…
沈傾落胡思亂想間,他們已經來到房屋這里。
這里的人氣明顯比藥園旺多了,但放眼看去,只有清一色的男僕。沈傾落不禁月復誹,鬼醫是有多不待見女人?真讓人懷疑他的…唉…可憐的芮玉。
鬼醫獨自下馬,也不理會沈傾落,走到候在那里的男僕邊,從男僕手中接過一條黑帶。
沈傾落瞪了鬼醫的背影,吐了吐舌,自己狼狽翻下馬,還沒站穩當,鬼醫的話就響在耳邊。
「把眼帶綁上,然後上馬車,我送你出去。」
沈傾落側頭瞥了眼手臂旁遞過眼帶的手,沒好氣的扯過來,「有啥好神秘的,你想再請我來我都不樂意呢!」
嘴巴不饒人,但還是識趣的動手給自己綁上了眼帶。
「最後好心送你句忠告,死里逃生已是莫大的幸運,善待你這條命,仇恨什麼的,忘了吧。」
沈傾落對鬼醫的忠告沒有客套的道聲謝,而是直接說道︰「喂,我看不見了,還不趕緊過來扶我上馬車!」
她的雙手在空中胡亂的抓了抓,忽然抓住了一只手臂,驚了驚,旋即了然的順勢搭在在手臂上,宛如那時扶著柏君青的手臂。
這觸感,好熟悉…
「你是誰?」沈傾落不禁月兌口問出。
等到的卻是鬼醫的接話,「不用問了,這里的僕人都是聾啞。」
沈傾落愣了愣,「那你還不快讓這人扶我上馬車!我的時間可不是給你耽擱的!我也趕著離開」沒由來的一把火,燒得沈傾落莫名其妙。
她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和鬼醫有仇,要麼是殺了他全家,要麼是對他始亂終棄!
也不知鬼醫怎麼使喚了男僕,沈傾落感到身邊一個牽引力帶著她走向馬車停放的地方,離沈傾落下馬的這里還是有幾步的。
男僕步子放得很慢,照顧著沈傾落的速度。
來到馬車邊,他牽起沈傾落的手,讓她先感知了下馬車的高低。沈傾落順從的任由男僕引導。
當沈傾落馬車最里面坐定時,她听見男僕也跟著上馬車,只是遠遠的坐在靠車簾處。然後,馬車緩緩駛動。
「听不見也說不了話,很難受吧!」明知男僕是聾啞,可是沈傾落就像許久不曾說過話,想要一吐為快。或許,也正是因為男僕是聾啞,所以她可以放心的說出心中所想。
馬蹄聲和馬車顛簸聲也讓沈傾落的聲音變得飄渺。
沈傾落嘆了口氣,絮絮叨叨,這段時間,她覺得自己快透不過氣了。
柏君青舍命相救,她死里逃生,可是也昏迷了四年。醒來之後,愧疚、仇恨煎熬著她,甚至,對慕容炎的愛,都不曾熄滅。
都說,有多愛就有多恨。可誰可以來告訴她,愛恨交雜,該怎麼辦?畢竟,無依無靠的三年,是慕容炎的柔情伴著她堅持過來的。
還欠著柏君青一條命呢…于他,我又該如何?
「其實我瞎了三年,哦,不,應該更久。因為我一直沒看清慕容炎,是有眼無珠來著。可怎麼辦,我覺得我還愛著他…」
「君青是個好人…」沈傾落頓了頓了,半天沒再說下去。
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她話鋒一轉,「其實我想過,不如留在這里好了。可是怎麼辦,城主說,夙沒城只收走投無路的惡人。」沈傾落在笑,無奈的苦笑。
「不如我這次出去,變成個惡人,再把自己逼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就能回來了。呵,你說好不好笑,我居然想回來!」
鬼醫最後的忠告沈傾落听在耳里,無奈仇恨深植在心,不是這麼一句話就可以輕易拔除的。
夙沒城里的惡人,眼楮看得到,要在這里活下去,或許,簡單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