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沈傾落住進聚英山莊的第一晚,她仍沉浸在悲傷和驚恐中。慕容炎端了碗她喜歡吃的酒釀丸子,想讓她吃點再睡下。沈傾落由是說了守夜人完整轉述的那句話。
守夜人還想多說,可惜手里頭已經將準備好的宵夜遞給了沈傾落。
沈傾落接過,轉身就走。
「哎,一五三,剛才我跟你說的,可別多嘴跟別人說!」
這會子才想起來說了未來莊主夫人的壞話麼?早去哪了?我是過氣的莊主夫人,說我好話也保不了你。
「知道了。」回答的同時,沈傾落投以一個誠摯的眼神。
守夜人淚眼汪汪的受了,重重的點點頭。
沈傾落只想說,這娃,太單純了。
沈傾落沒想到自己的隨口的一句話會拯救了守夜人幾百個獨守到天明的夜晚。那麼,自己在慕容炎心目是否當真無足輕重?她不敢多想,端著夜宵匆匆往慕容炎的書房去。
書房的燭火依舊明亮著,沈傾落深呼吸三口氣,怯怯的敲門。
「進來。」聲音如同一潭寒水。
問都不問,顯然他知曉是送夜宵的來了。
推門而進,果見慕容炎埋首在書案前。瞧那認真的勁兒,眼皮都不帶抬一下。
也好,默默的放下就走人!
輕聲挪步到書桌前,沈傾落習慣性的把宵夜放在桌案的左上角處。
「莊主慢用,小的告退。」
沈傾落自以為輕松完工,退出房間的步子都略顯雀躍了。
然,她沒察覺到慕容炎抬眸,探究的將視線移落在她身上。
待沈傾落重新關好書房門,慕容炎又盯著門板好一會,隨後怔怔的盯著放在左上角處的夜宵。
有一次,沈傾落送糕點來書房,放在了桌案上慕容炎的右手邊。可是慕容炎一不小心掃到了裝糕點的碟子,糕點悉歸塵土。自此以後,沈傾落每每送吃的來書房,都會將東西放在書案左上角。
慕容炎抱怨拿著不順手,沈傾落回道,你一做事就入迷,不管不顧的,拿著不順手也好過沒得吃。
這成了屬于沈傾落的習慣。
第二天一大早,沈傾落照聶松的吩咐去書房收拾夜宵的碗勺。燭火熄,晨早的書房顯得清冷。碗勺仍擱在桌案的左上角,不同的是,里面空了,襯得碗勺孤寂。
當沈傾落端著空碗去到小廚房時,守夜人尚未換班。他一夜沒合眼,白楮充滿了血絲,睡眼迷離,哈欠連連。
接過沈傾落遞給的空碗,守夜人目瞪口呆。充血的眼楮恐怖極了,下巴要掉了的樣子,沈傾落忍不住想去扶一把。
「碗是空的?!」
沈傾落不由覺得好笑,難道碗空得不明顯?但看在睡眠不足會使人變笨的份上,她耐著性子回答︰「是的。」
「奇了怪了!」
吃完了碗當然是空的,難不成吐出來再填滿?沈傾落不打算和沒睡覺的人一般見識,轉身走人。
就在她走出幾步時,隱約听見守夜人嘟囔︰「莊主從來都不吃的,昨個兒怎麼…」
沈傾落覺得,這句話是在嚴重的質疑她身為下人的職業操守。莊主從來不吃,那是我偷吃了?!她本想理論的,後轉念一想,初來乍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身正不怕影子斜。
不過她往回走的時候,越想越氣,要怪全怪慕容炎,既然不吃,何苦讓下人們瞎忙活。
昨兒個的照面是不作數的,嚴格來說,沈傾落今早需要去跟聶松正式報到,听候分配她在笑忘居具體職責。
關大管事說是伺候莊主,其實這句的話義是很廣泛且空泛的,到底是莊主吃喝拉撒的哪樣?
本來沈傾落大可安候房中,等著聶松遣人召喚。無奈,她不喜歡等。
沈傾落深深覺得,自己來到聚英山莊的日子不長,攏總不到兩天,但她的名聲是不小的。在笑忘居中任她謙卑的尋個人打听聶松的所在,被問者均不會謹慎好奇的問句,你是誰?!省下了沈傾落不少自我介紹的功夫。
由是,沈傾落輕松的找到聶松的所在,笑忘居中的管事房。
一般來說,聶管事會坐鎮其中,調「兵」遣「將」,指手畫腳笑忘居中雜事。惟有事關慕容炎,方能勞動他移駕。
再一般說來,關大管事主管莊中事務,抽身不得,故而聶管事該隨侍慕容炎左右。可惜,慕容炎有兩個怪脾氣,一不喜歡被人跟著,二出門不喜歡帶人。于是乎,聶管事多數時間只能坐鎮管事房,候傳。
幾步就到管事房了,沈傾落卻被人從身後叫住。
「一五三。」
「有!」
優秀下人守則一,任何情況下,都要認得比自己位高的人的聲音,且要迅速準確的對號定人。
這不,沈傾落一听就是聶松的聲音,立馬恭敬的回身哈腰等吩咐。
「你來得正好,今天開始,你隨侍莊主左右。莊主在書房了,趕緊過去伺候。」
怎麼听著有股羨慕嫉妒恨的味兒…沈傾落狐惑著,隨侍…麼?
「愣在那做什麼?還不快去。」
「聶管事,小的有一點不明。」
優秀下人守則二,清楚明白所有的指令。
「說。」
「方才聶管事說小的要隨侍莊主左右,是指寸步不離的跟著?」
「嗯…」酸溜溜的味兒…
此刻沈傾落只覺得天崩地裂。
「是,小的明白了。」
「快些去書房吧。」經歷滄桑的味兒…
聶松就不明白了,憑什麼一五三可以隨侍莊主左右?!剝奪了他僅剩的能和莊主親近的機會!
看來,傳言是真的,一五三是未來莊主夫人的人,專門安插在莊主身邊,替她監視莊主的!所以關大管事反常的把一個新丁指派到笑忘居!難怪了…難怪了…所有事情都順連起來了…莊主定是心知肚明,無奈又拒絕不得。未來莊主夫人果真高明,將莊主收得服服帖帖啊!比起落夫人厲害多了!
如此一通想來,聶松的心口舒服多了。沈傾落可就難過了。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沒法活了!
罷了,不如化被動為主動,趁著此等便利,速速尋得玉銳後撤退!
如此一通想來,沈傾落的心口也舒服多了。別的不會,既來之則安之她最厲害。
神神叨叨的一路,沈傾落已然來到書房外,又稍稍躊躇了片刻,她敲響了書房門。
「進來。」
同樣,冷冷的聲音,沒問是誰,該是早料到來者是她了。
「莊主,小的是一五三,今天開始隨侍莊主左右。」沈傾落遠遠的站在門口處,壓低著頭,細聲道。
慕容炎從書頁中抬眼,這一頁書從聶松離開開始,攤陳至今。
沈傾落的指派,是他一早喊來聶松,親自吩咐。純粹想這麼做而已,無關向晚月。
向晚月的動作,豈會逃過他的眼。沒有他的默許,關大管事豈敢造次?他本打算睜一眼閉一眼,就在昨晚,他改變主意了。關大管事再有權,豈敢擅自安排人貼身照顧慕容炎。
慕容炎覺得,向晚月這次選了個有趣的人,或許能拿來解解悶。
然,他不願承認,在一五三身上,他看到了沈傾落的影子,一如她的名字,落影。
「磨墨。」慕容炎簡潔的吩咐,雖然他壓根沒有寫字的意思。
慕容炎未提起那天額外的見面,沈傾落自然不會傻到自己提起,這種近乎套不得,權當他貴人多忘事了。
優秀下人守則三,往事莫再提,哪怕是功績,更不用說不討好的往事。
然,慕容炎的記性,不差。若非那天和昨晚的兩面,斷不會有沈傾落此時身處此處。差點忘了,還有巧合的「一五三」。
世間總有太多的巧合在推波助瀾。
沈傾落一邊走向書桌,一邊挽著袖子,始終保持視線看腳尖。
「炎哥哥。」
酥到骨子里的聲音傳來,沈傾落自動自覺不再靠近書桌,而是退至貼牆站。她站定的同時,向晚月邁進書房,笑面如嫣,碧藍水裙,人比花嬌。
慕容炎斜睨了沈傾落一眼,迅速收回視線,落定在向晚月身上。
「晚兒今早怎麼過來了?」比起方才,慕容炎的聲線明顯松了些,柔和了些。
清早的時間慕容炎會在書房處理事務,向晚月一般會貼心的不來打擾。慕容炎是熬夜,但依然早起。所以後來沈傾落有時候覺得,慕容炎是不是可以不睡覺?
聞言向晚月嘟起嘴,嬌羞欲滴,全然無視沈傾落在一旁細聲請問好,直接來到慕容炎邊上,挽住他的手臂,迫使他站起身就要拉著他往外走。
慕容炎任由向晚月挽著起身,隨著她走了幾步,才听見她嗔怪道︰「我就說你忘記了!」
慕容炎不解,站住身子,「忘記何事?」
「今個兒城東的王裁縫過來,要給你我量身做喜服的不是。這會子人已經在偏廳候著了,快走。」
向晚月催促著,索性松開慕容炎的手臂,作勢要推他走了。她的心急如焚,慕容炎豈知曉。
慕容炎擒住她的縴手握在手中,哄道︰「好好好,莫急,我這就跟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