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然後，是輕微的關門聲。
「死了就活不過來了。」門外傳來慕容炎冷冷的聲音。
沈傾落當然知道，但她此刻的神情，是不屑。而慕容炎雙眸中的痛，她沒看到。
養了幾日，傷處恢復得出奇的快。不知該歸功于沈傾落身體結實，還是古亥風的金瘡藥好用。沈傾落寧願選擇前者，因為怎麼瞧古亥風都不像私藏有上好金瘡藥的人，指不定就是路邊攤買的，或是向跑江湖賣藝的買的。
傷口結了痂，挺結實的，沈傾落也就放心了些，應該毒不到人了。唯剩她走路尚還一瘸一拐的，但絕不妨礙她復工。
優秀下人守則五，做事要勤快。
當沈傾落去向聶松報到時，他從書案中抬頭，道︰「不著急復工，多休息兩天，免得又出紕漏。」然後就打發了沈傾落。
許久，沉浸在幸福中的沈傾落才回神，屁顛屁顛的回房間補覺。她頓覺聶松是那般的英明神武。
這邊，聶松隨即前去回復慕容炎，已然照他吩咐的告訴一五三了。
是夜，沈傾落站在銅鏡前，甚是為難的看看自己再看看鏡中，接著嗅了嗅自己身上，滿臉的嫌棄堆起。
為了傷處能好得快些，她已經許久不曾沐浴了…
之所以猶豫不決，是因為她想卸了丑顏，暢快的洗一遭。問題是，每次她暢快的沐浴時，總會發生點狀況。這里，容不得她半點馬虎出錯。
「哇…舒服！」
轉眼，沈傾落已然光溜溜的泡在浴桶中了，微漾的水面，映照著她絕世的容顏。
房門和窗戶，已被她鎖結實了，尤其是房門，還不辭辛苦的挪了桌子去抵住。
哼，看誰進得來！
結果是，沈傾落自己衣冠不整的翻窗沖了出去。實踐證明，門的確關得很嚴實，打都打不開。
若問緣由，是她听見了門外的一聲熟悉的慘叫。
慘叫聲的主人，是黎媽，帶大慕容炎的女乃媽。若說聚英山莊中可有沈傾落記掛之人，怕就只剩黎媽了。
沈傾落入住聚英山莊後，慕容炎特意指派了黎媽去照顧沈傾落。黎媽盡心盡力的服侍，將沈傾落照顧得周到細致，令沈傾落甚為感激。
按說黎媽應該是繼續伺候在笑忘居中，但據沈傾落旁敲側擊的打听，笑忘居的下人中沒有這麼號人物。她以為黎媽大約是安享晚年去了，嘆了聲可惜，沒再深究。
如今大半夜的听見慘叫聲，她當即認出是黎媽，如何能漠視不理，于是乎，隨意的裹了件衣裳，跌跌撞撞的翻窗沖出來。
只見房間前的空地上有個人抱頭蹲著，全身哆嗦，極度驚恐。
三兩步走近了，果然是黎媽！
「黎媽！你怎麼了？」沈傾落蹲，輕拍著黎媽的背部，輕聲安撫，「不要怕，不要怕。」
此情此景，似曾相似。
彼時，接受安撫的人，是沈傾落，輕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慰的人，是慕容炎。最初來到聚英山莊的日子，沈傾落每每從噩夢中驚醒，總有慕容炎守坐在她chuang邊。那段時間，慕容炎俊俏的臉上，多了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黎媽顫抖著緩緩轉頭向沈傾落，誰知，「啊！！！」是一聲比先前更加慘烈的驚叫，簡直魂飛魄散般。
「鬼啊！！！」
突然，黎媽抱頭的雙手放開頭順手猛地一推，驚恐不已的跑將開來。沈傾落猝不及防的跌坐在地上。
鬼？…
伸手覆上猶沾濕水珠紅撲的側臉，沈傾落暗呼不妙，糟了！黎媽一定是認得我！
忐忑不安的準備回房間，推了推門，不開。沈傾落默默的走向窗戶，翻身而進。
片刻之後，絕世容顏重新掩蓋在丑顏之下。沈傾落安慰自己，黎媽喊的是「鬼啊」，那說明她覺得自己是見鬼了的，那應該是無礙了。
第二天，鬧鬼傳聞起了苗頭。
第三天，鬧鬼傳聞有愈烈之勢。
第四天早間，鬧鬼傳聞在下人中沸沸揚揚，人人自危。
彼時，沈傾落安之若素的在房中嗑瓜子，品嚼著鬧鬼傳聞。
黎媽在三年前就那麼沒有征兆的瘋了，慕容炎念在她兢兢業業為聚英山莊服務了大半輩子，無兒無女，老伴死了，且是他的女乃媽，就留著她在聚英山莊中安享晚年。
平日里黎媽住在里聚英山莊後院僻落的一間屋子，有人照顧三餐。除了偶不偶的一次發瘋，也算安靜。因為她是聚英山莊里的老人，四處溜達倒也無人阻礙。
誰知那天晚上她竟跑去笑忘居發瘋了，隨後跌跌撞撞的跑出了笑忘居，見人便說落夫人鬼魂回來了。
眾人本是不信，亦想一笑置之。可惜，黎媽說得煞有其事，莊主不是要再娶了麼？落夫人定是不高興了，所以回來找莊主討說法了！不然如何偏偏是在笑忘居里遇上的！
別看黎媽瘋，話說得頭頭是道。有時候，人們反而願意相信瘋子的瘋言瘋語，就比如聚英山莊的這些下人們。
下人間鬧騰開了，上頭自然是听聞了。第四天晚間，鬧鬼傳聞前後飄進了慕容炎和向晚月的耳里。
當時慕容炎在書房辦公，向晚月在房間繡花。
向晚月听後臉色要多差有多差，正待遣蓮韻去傳喚相關人等問責，已又有人來報︰「莊主傳話，即日起再有散播謠言者，杖責五十後逐出聚英山莊。」
向晚月心滿意足的繼續繡花了。慕容炎處置此事的速度和態度，她很滿意。
莊主的傳話下達到沈傾落這邊時，她恭敬的對傳話者道了聲「是」，目送傳話者離開，她面無表情的關好門。
片刻之後，身著夜行衣的沈傾落趁著夜黑風高翻窗而出。黑絲巾遮擋住了她下半張臉，從剩下的上半張臉可以看出，她卸去了丑顏。
沈傾落被逮住總比一五三被逮住強。
以沈傾落的三腳貓功夫想在聚英山莊內悄無聲息的行動自如是有困難的，不過熟悉地形和值守安排就大不同了。這便是一五三這段時間來做的功課。
夜探慕容炎的臥室前，她特意去瞟了眼書房，燭火亮著，說明慕容炎仍在挑燈夜戰。
慕容炎的臥室里漆黑一片，掃視了一圈，沈傾落鬼使神差的閉上雙眼，伸展開雙手模索。
直走，一步，兩步，三步…圓桌…
轉右，一步，兩步，轉左，一步，兩步，三步，四步…櫃子…。
猛然睜眼，眼楮適應了最初的黑暗，借著透過窗紙的月光，沈傾落看清楚了，慕容炎臥室的擺設，一如四年前。
輕撫櫃子的邊緣，鈍滑…
吸了吸鼻子，沈傾落輕車熟路的開始翻找玉銳的所在。
一番急湊的找尋，如同沈傾落的預料，沒有。
呵，面巾下沈傾落扯出了一抹無奈的笑，笑自己白跑這一趟。
听到慕容炎對待鬧鬼傳聞的態度，她莫名的憋悶，純粹想找點事情做，于是乎卸去了丑顏，換上了夜行衣，出現在了這里。
貌似有點作用，心口的憋悶好多了，可以打道回府了。
然，沈傾落听見有腳步聲走近了。這腳步聲，熟悉不過了。她僵住了，莫非要被抓個現行？！
很快，沈傾落計上心來，飛速的扯下面巾，月兌下夜行衣，散亂黑發…
就在慕容炎推門而進的那一瞬間，一抹白色的身影沖門而出。慕容炎未及阻止，反應過來時，循跡望去，那抹白色的身影站定在稍遠處，風吹開遮擋住顏面的發絲，他本欲出手捉拿的動作滯住了…
是沈傾落…
她笑著，很燦爛，可她嘴角的苦澀刺痛了慕容炎的眼，滿滿的悲愴侵襲而來，讓人窒息。
慕容炎愣住了…回過神來，鬼影都不見一個。
那晚沈傾落來了招「置之死地而後生」，慕容炎中招。在她倉皇撤離現場時，不幸以白衣飄飄黑發散亂的形象撞見了幾個笑忘居的下人。
據說那幾個下人是半夜結伴出來上茅房的。據說那晚他們沒等到進茅房，就被沈傾落嚇得小便shijin了。
第二天，任憑莊主嚴厲的禁令橫阻在前，都阻止不了下人們對鬧鬼傳聞的議論紛紛了，只是不敢明目張膽，轉而私底下隱秘議論。
而這一天，沈傾落亦傷愈復工了。第一件差事，便是送一杯壓驚茶到書房。沈傾落捂嘴竊笑。
天蠶絲制的護身衣褲，夠輕飄！要問夜行衣哪里去了，被沈傾落藏到慕容炎的chuang底下去了。所以昨晚逃過一劫，今個兒她得趕緊尋思個機會取回夜行衣，以免露餡。
三敲書房門，沈傾落徑自推門而進。
慕容炎從書案中抬頭，眼中的錯愕一閃而過。很快收拾了，在沈傾落轉向他這邊時，重新埋首書案審閱著什麼。
依然是將茶放在書案的左上角，她正要作聲告退，慕容炎先開了口︰「傷都好了？」他頭也不抬的，冷冷問道。
「都好了，多謝莊主關心。」沈傾落退離書案一步。
慕容炎低埋的目光不動聲色的瞥了眼沈傾落抽離的腳步，然後繼續道︰「以後做事沉穩些。」仍是不看她一眼。
「是。如…」沈傾落的話被慕容炎的動作打斷了。其實她想說，如果沒什麼吩咐，小的告退了…
只見慕容炎放下手中的信件，疲憊的靠在椅背，閉上雙眼，食指和拇指揉捏了幾下眉角及上鼻梁。
「準備下，明天跟我出趟遠門。」薄唇輕啟，慕容炎吐出了句令沈傾落無比郁悶的話。
外出公干麼…你不是一向都獨自行動麼？今個兒性子怎麼變了！出趟遠門，有多遠？玉銳還沒找著呢，我不走！
「怎麼？不願意？」許久沒等到沈傾落的應答，慕容炎慵懶的睜眼，斜睨著明顯面帶難色的沈傾落，語帶脅迫。
「沒…」
「那好，下去準備吧！明天一早出發。」慕容炎擺了擺手，示意沈傾落退下。
「是。」沈傾落滿月復的怨念無處發泄。
造就她滿月復怨念的罪魁禍首，是這會兒躺在慕容炎書案上的那封信，準確點說，是邀請函。
臧劍山莊少莊主要闖劍谷，特請聚英山莊光臨敝莊見證。
此等事，慕容炎本是愛去不去的，巧的是，昨晚之後，他深深覺得，自己該出門散散心了。自涅楓山歸來後，便一直有冤魂不散的感覺，不如出去溜一圈，指不定冤魂就給跟丟了！
想罷，慕容炎端起茶仰頭就要一飲而盡…
「噗…」
門外，沈傾落听見這一聲響，心情頓時明亮多了。
慕容炎向來要求茶水適溫，好不妨礙他喝，他亦不喜燙的。誰讓人家一五三是新來的，聶松沒交代呢，交代了也不小心忘了呢。怎麼辦，這杯壓驚茶，滾開著呢…
然後，沈傾落被命去清掃笑忘居的茅房…據說是莊主忽然吩咐的，也沒說緣由，聶松領命照辦。
然後，午飯，晚飯，沈傾落都沒胃口了……
據說，一整天莊主除了原本的冷若冰霜之外，又加了幾分陰郁，說話時，好像…有點大舌頭…听得不真切，不敢妄自揣測，確定的是，這一天莊主惜字如金。
夜間的時候，沈傾落知道了慕容炎此次外出所為何事。默了默，她積攢到喉頭的怨念頓時煙消雲散。也罷，正好能去給青傻子搭把手，歪打正著。
聚英山莊上至向晚月，下至零零八想破腦袋都想不通，為什麼慕容炎會帶著一五三出門，尤其是聶松，這會子估計躲在被窩里哭呢。而沈傾落已經背著沉重的包袱亦步亦趨的跟著慕容炎走出了欽城城門。
慕容炎半點沒有憐香惜玉之心，一路的行李，全撂給沈傾落瘦弱的身軀背了，他一人在前面走得瀟灑飄逸，沈傾落舉步維艱。
幸好，慕容炎賞景的興致頗高，步子放得慢，亦不催越落越後的一五三。
由此導致的後果是，出門的第一天，兩人就要露宿荒郊野外。沈傾落緊了緊衣領。
「去拾些枯枝。」前頭慕容炎方才宣布今晚就在這片空地休息，後頭包袱終得卸下肩頭的沈傾落，才直起腰舒了口氣，這頭他立馬冷冷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