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失眠,最近的失眠似乎越來越嚴重了。舒愨鵡
晚上的時候,我離開後沒有再返回園子里,直接回了菩冥為我準備的臥室,躺在柔軟舒適的大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輾轉反側,白日里發生的事情像黑白電影一樣在我面前一遍遍回放。
半夜時分,我實在睡不著,煩躁地從床上爬起來,推門進了院子。
不得不說菩冥細心,他知道我一向喜歡雪白色的梨花,竟在我的院子里載滿了梨花樹,山莊里的溫度比外面要高上許多,這里的梨花早就開滿了枝頭,在這樣月光皎潔的夜晚下,便顯得繁盛,就算是在房間里我都能嗅到淡淡的梨花香,待到房門一開,花香便愈加濃郁起來。
我站在院子里,抬頭看著天上皎潔的月色,不知為何想起白日里秣陵霜面無血色的臉和不時輕咳的樣子,隱約間好像有紅色的液體在他指尖閃現,我心里突地有些不安,腳下不受控制地自動出了院子,向白日里封滄提及過的那處僻靜院落匆匆行去。
「咳咳咳……」
腳剛一踏進那處溢滿海棠花香的院子,便陡然听到一陣重重地咳嗽聲自那扇緊閉的房門里傳出來。
明明已是半夜時分,那個房間里的燭光依舊未熄,透著柔和溫暖的光線。
下意識的,我放輕了腳步,悄悄靠近那個房間,卻沒有敲門進去,而是偷偷溜到房間的窗子下面,右手食指在嘴里佔了些唾沫,小心翼翼地在窗紙上戳了個小洞,扒著窗子眼楮湊近小洞,向房間看去。
秣陵霜沒有睡。
臥室床邊的竹制躺椅上,秣陵霜一身白衣斜斜地靠在躺椅上,以手支額,一手握著一卷泛黃破舊的古書細細地看著,一頭濃黑如墨的長發未束,沿著他的側臉落下來,散落到地上,鋪泄成長長的一片,他一向只穿青衣,我便覺著他穿青衣是最好看的,卻不曾想他穿白衣卻更有仙人之姿,白衣墨發糾纏在一起,再配上他身下青綠色的躺椅,當真如水墨畫一般。
「咳咳咳……」
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秣陵霜支額的手捂住唇角,眉頭緊緊蹙起,那猛烈咳嗽的架勢大有不把心肺肝胃咳出來決不罷休的架勢,他手里握著的書幾乎都要握不穩,幾次我都以為會從他的指尖滑落,卻還是被他牢牢握在手心里。
我下意識就要起身進去幫他,就看到一個黑色的身影出現在秣陵霜身邊,我幾乎沒有看清那人是怎麼出現的。
那人單膝跪在秣陵霜躺椅邊,從懷里掏出一個白色瓷瓶,自瓶子里倒出一顆黑色的藥丸塞進了秣陵霜口中。
我認出那瓶子與白日里見過的十分相像,看來那背著我的黑衣人便是白日里見過的那個蒼憂,他因為太過擔心秣陵霜的病情,竟沒有發覺藏在窗子下面的我。
「咳咳咳……」
秣陵霜吞了藥丸,卻還是劇烈地咳嗽著,不多時,便有殷紅的血跡順著他的嘴角溢出來,落在他雪白的長袍上,綻放開一朵朵血紅色的花朵。
「殿下,殿下您又犯病了!」
蒼憂跪在地上的身子劇烈顫抖著,他慌亂地將手貼上秣陵霜的後背,看來是在用內力在幫秣陵霜服進體內的藥丸,可隨著一聲聲撕心裂肺地咳嗽聲,秣陵霜的嘴角卻依舊不斷地流出鮮血。
「殿下,莫神醫明明告訴過您不可長途跋涉,您的病需要靜養,受不得一點顛簸,您非要到北國來,您又不是不知道凌裳公主這次根本不可能隨你回國,您這又是何苦呢!您這樣要是出了什麼事情,我怎麼跟皇上、皇後交代。」
秣陵霜听著蒼憂焦急的聲音,沒有血色的嘴唇張了張,想要說些什麼,卻最終被咳嗽打斷。
我趴在床邊,看著那白衣上鮮紅的血跡,第一次沒有覺著惡心,卻也沒有勇氣站起來推開房門,光明正大地去關心房間里這個吐血不止的男人,我不敢再看房間里那個男人被病痛折磨的樣子,抱著雙膝蜷縮在窗子下,听著那一陣高過一陣,聲嘶力竭的咳嗽,心像被絞肉機攪了一遍又一遍,痛成一團。
這一刻我竟恨不得此刻房間里被病痛折磨著的人是我。
也不知咳了多久,我的腳都蹲麻了,才听到房間里的咳嗽稍稍緩了些,秣陵霜緩慢卻清晰的聲音從房間里溢出來。
「蒼憂,裳兒她從小
受了很多苦,心思又重,卻偏偏倔的像頭 驢,所有的事情都埋在心里,輕易不肯向任何事傾訴,不僅如此她的防備心極重,不肯輕易對人敞開心扉,這五年來我將你大哥蒼郁留在北國,就是讓他在這里幫她,可她卻從未相求過一次。難得這次她有事來讓我幫忙,我若不來,蒼郁自是可以將事情辦的妥妥當當,可依著裳兒這脾氣,事情一了,或許是五年、十年,甚至是一輩子她都不會再來找我。」
「殿下,您到底看上那丫頭什麼了,她根本就配不上您!」
「蒼郁,是我配不上她……」秣陵霜淒苦一笑,語氣清淡若一縷隨時會消散的輕風,「我這副殘破的身子又怎麼配的上她……」
「殿下您為何這般說,南辰國名門貴族的小姐哪個不是巴巴地等您看她們一眼,就連西遼國公主,那個號稱天下第一美人的語馨公主對您也是痴心一片,為了嫁給您不知回絕了多少上門提親的王公貴族,可您就是……」
「蒼憂,你一定沒有喜歡過一個人,你要是喜歡一個人就會知道,喜歡就是喜歡,沒有道理可言,你知道我是在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她的嗎?」
秣陵霜打斷蒼憂激動的話,低沉的聲音里帶著些小小的歡喜,眼神悠遠深長,好像想起了什麼遙遠的美好回憶,嘴角帶著發自內心深處的笑意,出口問道。
「是因為她在北國皇宮里救了殿下?」
「不!是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您就見過凌裳公主?我怎麼從來沒有听您提起過?」蒼憂聲音里是滿滿地疑惑。
「我第一次見她是在盛極殿對面的碧波湖邊,她一個人坐在輪椅上,沒有一點表情地望著平靜的湖面,眼神沒有一點波動。她瘦瘦小小的,看起來不過是個幾歲的孩子,我在她身後故意弄出窸窸窣窣的響動,她卻猶如未聞,表情眼神紋絲未動,可是就這樣的一個孩子,我卻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混合著寂寞、悲傷、思念、後悔、憎恨、壓抑的濃郁情緒,看著那樣的一個孩子,我竟然感覺心髒仿佛被一只大手緊緊攥住,疼得要命,我恨不得立刻上前撫慰她的那些情緒,可卻不知該從何入手,只能走到她身邊,安安靜靜地坐著,向她講述著我深埋心底的絕望恐懼,希望以此來打動她,卻沒想到她卻連理都不理我一眼。」
秣陵霜一陣苦笑,片刻之後,聲音倏又變得驚喜︰「我竟沒想到她就是凌裳公主,那個世人皆稱其為木頭白痴的凌裳公主,而在那不久,她就救了我,救了甚至已經放棄準備赴死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