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雜亂的腳步聲更近,熟悉的年輕聲音再次響起,氣定神閑的,穩穩的︰「我沒有讓他失望啊,我是在——」說話的聲音頓了頓,接著飽含諷刺地道︰「替他積德行善。」然後,年輕男人呵呵笑起來,聲音又冷嘲地道︰「七叔,你沒听過嗎,資本的原始積累是充滿罪惡和血腥的。」
「唉呀,鐘總,這年終獎上去了就下不來的,你這樣一調,我們集團以後每年都要多支出兩個億,你爸要是知道這事,還不活活氣死啊。」
年輕的聲音哈哈一笑,調侃道︰「七叔,我尿急,听說少來迎風尿三丈,老來尿濕鞋,要不要一起進來比比!」
「這,這——」老人的聲音尷尬了。
聲音就在附近,腳步聲也往這邊走近,密密麻麻,有如日本鬼子進村,他們怎麼往女廁所走?
回雪驚呆了,扭頭四顧,奇怪,女廁所怎麼多了一排奇怪的東東,白白的,長長的,下面像個盆,她的頭腦空白了幾秒,電光石火間,突然意識到這玩意兒是男人的小便池,原來,這是男廁所!她剛才是有多二啊,居然看也不看就沖了進來。
發現自己犯了白痴錯誤後,回雪立馬修正,想趁那伙男人進來之前沖出去,可是她剛沖了一步,腦袋就似撞到了海綿上,暖暖的,肉肉的,肯定不是牆,是?她伸出手模了模,一只男人的手伸過來,抓住了她,是男人的懷抱!
呃,兩朵火燒雲瞬間上了臉,意識到自己撞到了男人的懷抱里,她不敢抬頭,臉上還一臉的淚呢,便往後退了退,側過身,低著頭,繼續往前急步走,只想著立馬逃走。
鐘以源卻認出了她,想她怎麼在這?她剛來這個城市兩天,他們就見了三面。看她急著要出去,不用往後面看也知道會發生什麼結果,便一把扯過她的手,把她緊緊抱在懷中。回雪被人強行抱著,低著頭悶在他的懷里,一顆心因為緊張「砰砰」地加速跳動,她想掙月兌,可是男人的手卻像兩只鐵鉗,把她緊緊箍住了。
她只好在心里怒吼,你是誰啊,我們又不認識!流氓!土匪!與此同時,男人身上好聞潔淨的煙草氣息有如花香一般將她籠罩,讓她著急窘迫的同時又有一分沉醉。
這個時候,他在她頭頂輕輕「噓」了一聲,後面的男人已經排著隊要過來了,很多腳步聲,回雪被悶在黑暗里,像條蛇似的扭動著身體試圖掙月兌,鼻子聞著男人懷抱的氣息,感覺又暖又香,可是她真想破口大罵,尼瑪,什麼世道,連上個廁所你們也要組團嗎?
她不敢說話,怕驚動了後面的男人,在他懷里扭動著,抱著的男人卻快速地打開了廁所某個小格間的小門,把她推了進去,自己也鑽進去,然後把門反鎖上。回雪一直低著頭,到了小格間重獲自由後,她試圖推開門跑出去,可男人的雙手仍舊鐵鏈似的抱著她。
她仍舊低著頭,卻努力想掙月兌,這時,外面的男人已經進來,回雪因為一直垂著頭,很快地,透過門下面的縫隙,看到無數只穿著各式上等男皮鞋的腳。
正在掙扎扭動的身體安靜下來。
她剛才有些不解,現在明白過來,有些感動,這個陌生的男人,是看到後面有很多別的男人要進來,怕她出丑,替她解的圍,她心里升起感激,然而,羞愧讓她始終低著頭,不敢抬頭看他。
安靜後的回雪因為無聊,只好憑著觸感推斷著他穿的西裝肯定是大品牌,因為質感很好,她的臉觸到西裝上面,居然覺得舒服,一點硌的感覺也沒有。
那個蒼老的男聲仍舊在廁所門外說話︰「鐘總,醫院的中層我都叫來了,你剛才在全體醫院員工大會上說的話,不做數,當著他們的面你再說一遍,你就說,剛才只是開玩笑,那個調年終獎的事你收回。」
抱著她的男人火了,陰冷地笑了一笑,慢慢道︰「七叔,你有看到我,說過的話,收回的嗎?嗯?」
外面的男人聲音立馬小了,訕訕地︰「這個,這個,鐘總,我是真心為你好啊。」
回雪震了一下,才明白,此時此刻,把她攬在懷里的,就是剛才她想沖出去大喊「土豪,我們做朋友」的土豪,是流風集團的太子!意識到這點,她的心好像跳到了嗓子眼,耳旁仿佛有面鼓在敲。這是她第一次和土豪這麼接近,只有指甲寬的縫隙,想著怪不得他的衣服質感那麼好,原來是土豪。記得《格調》里有一句話說,正裝可以讓富人更加有魅力,也會讓窮人更加局促,她莫名地想起曹集穿正裝的樣子,就像大象的正裝穿在小老鼠身上,他穿著西裝時總是很不自在,仿佛要被那西服吞沒似的。
抱著她的男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仿佛是在安慰她,也仿佛是在調戲她,對外面冷冷道︰「為我好就給我閉嘴!馬上給我死開!叫那群醫院的中層退散!不然的話——」
外面的男人聲音有些害怕了,好半天才說道︰「鐘總,你,你想干什麼?」
抱著她的男人笑了一下,邪惡道︰「我就跟我爸說,調年終獎是你的主意。」
「什麼?!」
回雪低著頭,頭頂的男人聲音繼續響起,這次語氣變得嚴肅︰「年終獎本來去年過年就要發的,集團拖到今年三月份才發,已經夠對不起那些員工了,再加上通貨膨脹那麼厲害,年終獎不漲的話你叫他們怎麼活。」
外面的聲音已經是苦苦央求了︰「鐘總,咱們開公司不是做慈善啊。」
頭頂的聲音響起︰「你就當我做慈善吧。」停了停,玩世不恭地哈哈笑兩聲,繼續慢慢說道,「我本善良。」
「鐘總?」
「尼瑪,你們尿完沒有,尿尿也要組隊嗎,不要惹我生氣,我生氣的後果很嚴重!」
外面的聲音沒了,然後腳步聲慢慢響起,最後消失,回雪身邊的世界重新變得一片安靜。
她松了一口氣,低著頭說聲︰「謝謝。」然後從他的懷抱里掙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開始擠到小閣間的前面,用手開廁所門。
對面的男人識趣地側身讓開,站在她的身後,門打開了,她抬起腳準備走,背後的聲音慢慢響起︰「自始至終都低著頭,你不想看看我是誰嗎?嗯?」
聲音有一絲絲熟悉,可是,她剛才實在是太丟臉了,今天的事如果分開來看,不算什麼,但是全湊到一塊來了,她失戀,然後在醫院被圍觀,再加上淚流滿面,所以誤進男廁所,就成了她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輕。陌生人知道是誰沒必要,如果是熟人,她更不想知道他是誰,所以還是撤吧。
回雪沒有吭聲,繼續抬起腳,像兔子一樣飛快的跑了。
鐘以源看到她的背影,止不住笑起來,可她的一張梨花帶雨的淚臉總在他眼前晃,這讓他又有一絲困惑。
耳朵邊突然響起初見她時,她說的話「是啊,在流風集團下面的仁心醫院當骨科大夫。」很顯然,她是來看她男友的,那她為什麼慌不擇路地跑進男廁所哭,難道是?
他的一顆心糾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