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除此之外,環屋而立的三兩叢綠竹、清雅簡致的屋內擺設都讓她覺得比較滿意。
她在屋內細細瞧著,見塌邊那扇窗戶只用一只竹棍支開了一些光亮,門扉處的木栓雖新,但筆直一根,估計從外面的縫隙中撬上片刻就能打開,頓時又有了一種濃濃的不安全感。
杵著腦袋趴在窗邊想了想,之後便從榻上一躍而起,阮小ど來來回回,在屋子的各處到處翻找工具,最後只找到了一截麻繩。
她溜到雜物房,正迎面踫著保管工具的姑子,便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指著庫架上擺放的榔頭,亂七八糟的比劃著。
「剛巧听聞你換到了西北角那間屋子,是里面的東西不便利了?」那姑子問道。
阮小ど點點頭,對著身旁一把椅子做了個叮叮當當捶榔頭的動作。
那姑子「嗯」了一聲,道︰「也是。那屋許久無人住過了,不如你候幾日,待雜物的姑子去修葺一下,免得自己動手。」
她又撥浪鼓似的搖頭,沖著那姑子甜甜一笑,領了所用工具,在登記簿里劃上一筆,便折返了。
回去之後,自保小機關正式開工。
首先,在窗外檐下的立足之地上挖開一道淺坑,最下面先墊上一根圓木,然後放上一片寸厚的木板。
阮小ど拿起散落在一邊的繩子,在指上繞上兩繞,邪魅一笑,冷不防踩上那滾軸上的木板,摔了個狗啃泥。
悻悻地爬起來,還是老老實實去干活。她將木板一角穿上一個洞,系好繩子,在窗邊壁上卡了幾個固定的環,讓那麻繩自下而上穿過。
最後一步,在檐下一根支出的梁木上,橫放上一塊木板,找了根楔子卡在下面,松松地固定好,然後把繩子的另一端栓牢在木板外沿。
屋後靠牆的那匝地兒因久無人打理,蓬草叢生,處處是過人腰際的野草。阮小ど在當中找到幾株萎黃的蒼耳,歡歡喜喜地捧了一大把枯硬的果子回來,灑在木板上。
哦對了,還有身上黏的、頭發上鉤的蒼耳弟兄們……
順便再撒了把泥土在木板上。至此,大功告成。
她拍拍手,大汗淋灕的歪在一旁,看著自己的杰作,很是滿意。
小孩子的精力就是好,這麼一會兒竄上跳下,歇個片刻就又生龍活虎了。
門那處就更簡單不過。她將那門閂的木插銷削成了個楔子,緊固在門上的殼體也稍作改造。完工之後,除非破壞門閂,否則從外壓根別想將門撬開。
阮小ど在這木工活計上做得廢寢忘食,渾然忘我,壓根不知休息時刻已過,直至外頭傳來一聲怒吼︰「慧圓!你又逃了經課!」
她猛然一驚,這才悲哀地覺悟到,又要被罰站了。
從古到今,客堂之上的體罰手段真是大同小異……阮小ど筆直地立在蒲座旁邊,悄悄掂了掂酸痛的腳掌,滿心無奈。
半個時辰之後,講經的靜虛師叔這才一擺手,示意她坐下。
阮小ど噗通一聲癱回原位。身後慧持在她背上敲了敲,塞過去一團紙條。
接過來,打開一看,上寫道︰[你的新居如何?]
她回道︰不錯,就是有些偏。
[偏才好,巡寮師叔一般只去查一遍,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歡迎無事時過來做客。
阮小ど寫完,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不許踩窗外那塊地!,方才將紙團悄悄遞了過去。
經課完畢後,大師姐慧心叫住她,道︰「記得明天你當值。」
阮小ど點點頭。
慧心上上下下又看了她一眼,神色略有不甘,「我這不是怕你住得遠,又沒個人提醒,萬一弄忘了也不好,是不是?」
阮小ど眨巴著眼望著她。
慧心從她身邊走過,悄悄翻了個白眼,拉住一邊的一個小丫頭便低聲吐槽,「才剛來一月不到,又是看起來一副痴傻的模樣,憑什麼住持偏給她換屋啊!」
全然不顧背後的阮小ど一字不漏听到了耳里,那幾人聚在一起,邊說邊走遠了。
當值的姑子要做什麼呢?
寮房的院子全部掃干淨、經課後負責收拾蒲團、飯後擦桌子……
還有,別人打一桶水,當值那人要打三桶。
第二日清晨,又開始落起了紛紛的小雪,潑在地上的水全都凝結成了冰。阮小ど拎著水桶一步一滑走到井邊,在其他姑子的幫助下將井水汲上來,又滑滑溜溜地往廚房走去。
那井安置在後院的一處拐角,離廚房尚有百步之遙。她一邊氣喘呼呼地拎著桶,一邊想到,慈航寺對于像她這種尚帶發的小姑子還算優待了,不信請看看那些師叔們手里提著的兩倍大小的桶……
正慢慢地移著步子,忽的听背後「哎呀」一聲,還未反應過來,整個人便被一股大力推搡開,猝不及防地重重一摔,倒在地上,手中整桶的涼水嘩啦一聲淋了她一個夠嗆。
撞她的那姑子倒是穩住了身形,忙將人拉起來,急道︰「沒事吧!哪里摔著了!?」
冰冷刺骨的井水浸透外袍,一直濕到了里衣。阮小ど凍得嘴唇發紫,哆嗦著爬起來,向那姑子搖搖頭。
那姑子一臉歉意,又道了好幾聲「抱歉」。阮小ど只覺得凍得快抽筋,忙揮了揮手,也顧不上其他人,一溜煙便往自己屋的方向跑了去。
好半天折騰,這才換上干爽的棉衣,身子重新回了暖。帶到她過後去打水時,其他人已經走了個干淨。
阮小ど哀哀戚戚地嘆了一聲,又拎了捅上前汲水,這回無人幫忙,只得格外小心。
井的外沿是用石磚砌成,不過高出地面一尺,磚上無冰無霜。阮小ど一手按上去,伏過身,不甚容易地將木桶勾在轆轤上。然而當她準備直起身時,那井沿卻驀地一滑。
小小的身子猛然失去支撐,整個上身沒了重心,阮小ど一個沒站穩,一頭便栽倒進了那口井中!
驟然失勢的下降,另一手仍牢牢抓著那木桶,只見井上轆轤急速旋轉,帶得一整圈繩索忽忽的下墜,最後,沉悶的「噗通」一聲,連人帶捅掉進了井水里。
阮小ど在井里不住地撲騰,只覺得全身像鐵塊一般死死的下沉,最後盡全力抓勾住了那木桶,好一陣之後才浮了上來。
她大口大口地嘔著水,一陣天旋地轉。一身的冷意乍然襲來,與上回不同,這次是全身盡泡在了數九寒天的井水里,驟然間,涼得心髒都一陣揪疼,幾乎讓人窒息。
井底漆黑一片,井上一方天空陰沉而明亮,似寒月一般。雪花不斷的從井口飄落下來,落到阮小ど頭頂上,又悉數濕成了水珠。不用看也知道臉上已經凍得一片鐵青。
她摳了摳井壁,因常年濕潤已經長滿了綠苔,滑溜無比,想爬出去簡直是痴人說夢。咬著牙,拽緊繩索,僵著手挽起那水桶,一下、一下敲在井壁上,發出「咚」、「咚」沉悶的聲響。
喉頭不住咽動,阮小ど沒有任何一刻像現在這般渴望能叫出聲。然而仍然只是嘴唇翕動,絲毫聲音也發不出。全身太冷,甚至連喉中沙啞的痛意都感覺不到,只是清楚地听到胸腔內心髒跳動的聲音,與那一聲聲的咚咚咚相交錯,不分彼此。
那桶一聲聲的敲著,身體內的溫度一分一毫被寒冷帶走,她漸漸覺得有些呼吸不過來,敲著木桶的速度也慢了下去,整個人萎頓著,越來越困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