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阮小ど忙捂住她的嘴。
果然,那頭悉簌聲一響,嬤嬤便探了進來,喝道︰「沒叫你們過去就老實點呆著!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幾人齊齊應是。
待嬤嬤回去後,阮小ど才又壓低了聲音,向慧書道︰「你都說走投無路了,縱使我們回去,又能回哪!?難不成你還想去慈航寺?」
「當然是慈……」慧書駁了一半,忽的怔了怔,才想起他們當日就是在慈航寺呆不下去,才惹出了這許多事端,想了許久,才吶吶道︰「說不定劉家村那些人早忘了那事了……」
「你只想著這一樁麼?」慧持幽幽開口,「你不記得住持了?我們無蹤無影了這許多天,連著住持也沒了行蹤,師叔們難道不會起疑心!?況且,你只揣著這僥幸心,萬一劉家村的人又找上門呢?到時我們又該如何?」
說來說去,每個出路,兩人越來越灰心,這才想到阮小ど的提議。
「我知你們不願,但是思來想去,沒了慈航寺庇佑,你們又要在哪里過活?況如今世道又這麼不太平,你們想要不依靠別人安身立命更是難上加難!」
室內更加晦暗,通往主帳那乳白的布簾四周透出了一圈澄亮的光火,如瓖的一層金邊。阮小ど微微狹長的鳳眸中,那雙墨黑的瞳子里跳動著一些碎光,襯得眼眸愈發幽黑,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煽動。
「我不是認為北燕好,只是若讓他帶你們走,我放得下心。」她說道。
慧持尚嗤笑道︰「說得好像你不與我們一道似的……」
半晌,回過味來,又驚問了一遍︰「你會與我們一道走吧!?」
阮小ど笑了笑,點點頭。
兩人這才放心。
做出個決定無比之難,然而兩旁的道路都被荊棘掩映,只有向西至北燕的那條路看起來仍是坦蕩一片,似乎已沒了其他的選擇。
郡主在主帳內已然穿戴好,便是之前比在手里的那件黑纏枝西番蓮的袍子,耳上兩彎新月樣的紅翡嵌金墜子,頭面也梳整好,微聳的髻正中端端正正戴著三支寬面攢銀絲枝上芙蓉頂珠簪,白似霜雪的腕上套著一副紅珊瑚的鐲子,更襯得白皙明艷,蹬好皮靴,也不拖遲,當下便向著隔間里的人道︰「可以走了。」
一如前些時日遷營,郡主上了馬,也不待伺候的下人,只當先策馬而去,原先守在外頭的侍衛也跟著上了馬,左右護持而去。留後頭一干人等,慢慢後行。
阮小ど與其余侍人一道進城,沿途火光滿路,映照了一條蜿蜒進城的道兒,每隔幾步,便有兵士嚴守,一直到護城河的吊橋處。
原本緊閉的城門此時已是訇然大開,近一尺厚的木門上殘損不堪,刀劍樁木痕跡宛然在目。一仰頭,才發現城門上已被北燕軍戒嚴。地上尚未清理干淨,隨處可見的暗紅色涂抹在泥土與磚瓦上,也不知是多少人的血跡。鼻端仍能聞到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這一切都昭示著前不久那場廝殺的慘烈。
城內也是遍地通明,然而家家戶戶緊閉門室,各處街道只听聞此起彼伏的馬蹄聲,放眼所見也都是北燕的將士,沒有一個滄州百姓。她不言不語,只沉默看著,發現北燕軍眾只是在城內道上前行,並不入室,也未瞧見什麼打家劫舍的情景,一顆心微微定了定。
路上,听到慧書小聲地問慧持與自己,「我們要去哪處?」
慧持也搖了搖頭,「跟著走便是了。」
幾人一路相隨,跟著眾人走過滄州的南大街,繼而過了橫跨城渠的那石橋,遙遙向東面過去。過了橋,早有一隊兵士在前頭候著,為首一人道︰「郡主今夜暫住州府,請各位隨我來。」
慧持問阮小ど︰「他說什麼?」
「跟過去。」她道。
滄州東面地界多是權勢富貴人家所住,屋宇高敞,時時可見畫樓飛檐,比之西邊連亙的低矮屋舍自是堂皇了許多,然而自武帝遷都建康,早已十室九空,或賤價售了屋宅,或棄之不顧,直接走人,便如商家。
最東面的那高府大院,便是州府了。
戰事初定,一切從簡,也沒有太多的規矩,一行人便明晃晃從大門處進了去,一眼所見,也不知有幾進深,只覺馨香馥郁,卻原來是壇中桂子正綻得歡。當前一幢影壁,飾著富貴花開,繞過去後才可見州府的前堂。帶路之人未穿過前堂,轉而側向一旁的角門出了前院兒,從角門外的小道上去了後宅。
入了夜,秋意愈發冷然,抬頭除了火光,便是一片濃黑,無星無月,只隱約瞧見濃雲翻滾中,微亮的一圈邊兒,也不知夜中是否會下雨。各人腳步匆匆,皆一語不發向前走著。
州府佔地甚廣,幾人在那小道兒上走了足足一盞茶時間,方才被帶著進了其中一處院落。夜色幽深,看不太清,只聞著那沁人心脾的桂子味道,隱隱瞧見院中草木錯落有致,意趣殊甚,當中一間屋正亮著燭火,並未掩門,時時有人進出其中,來來回回搬運一些東西。走過時,阮小ど才看得分明,盡是一些瓷瓶兒、花枝、屏風、妝鏡等物,瞧著倒有將那屋搬空了的意味。
又有人陸陸續續抬著一些東西進屋,皆是郡主平時所用,布置的恰恰當當,將整間屋都變成了郡主之地。
不多時,一直走在前頭的那嬤嬤便開始招呼了起來,先是進屋瞧了瞧,接著便吩咐眾人,「都把里面原本的腌?東西抬了出去,郡主今夜要下榻此處!」
很快,阮小ど等人也被趕過去做了苦力。
在屋外看不真切,進了屋才知道,原本住這處的女眷平日里用度之奢,瞧這光景兒,也不過是剛搬完了一半,里頭林林總總的一些妝奩、小榻兒、牆上橫著的扇面、掛畫、不要錢一般比比皆是,雅不雅致是一回事,費得銀兩倒是少也少不了。
光顧著瞧牆上一幅仕女圖,里頭小間兒出來了人,她也沒注意,與那人正撞在一處,差點將他手中的兩方細頸圓肚簪花美人瓶摔在地上,險險撈了上來,正被出來的那嬤嬤瞧了個正著。
一見是阮小ど,嬤嬤原本三分火氣漲成了七分,指著鼻子叱道︰「睜大你的眼珠子!郡主就要回來了,還不趕緊安置東西!」
阮小ど回了一個鬼臉,一溜煙鑽進了另一頭的里間,搬東西去了。
整個場面如火災搶險一般,來的來、出的出,只瞧著燈架上換了一支又一支蠟燭,最終終是將整間屋布置了妥當。嬤嬤站在中間,指使著進進出出的下人們,偶爾也自個兒拿些東西,見著阮小ど便是一副冷臉,鼻中輕哼一聲,如此往復。最後,她四下看了看,點點頭,將眾人都趕出去,點了支沉水香在博山爐中,便也緊鎖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