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ど這才回過神來,心情激動,執著程六郎雙手便道︰「雪中送炭啊!兄台,往後你就是我的親哥哥!」
「……」程六郎淡淡縮回手來,接過丫鬟遞來的帕子,慢慢擦了擦,道︰「想認我哥哥的人可從南水關排到北水關,你就免了。好自為之。」
阮小ど深深地被嫌棄了。
她一點兒也不惱,如獲至寶地捧著那匣子,又謝過了一遍,順口道︰「沒想到你與那常御史的關系這麼好!」
「這是用千兩黃金、一對紅珊與一雙北海夜明珠換來的。」他道。
「……他不是御史麼?」忠言納諫,剛正不阿,還會收受賄賂!?
「御史又如何,還不得吃飯?」他道。
阮小ど倏地竄上了車,道︰「大恩不言謝,程兄,你的恩情,小妹將永記在心!」
「你急甚!」程六郎又說話了,示意下人的又遞了個小盒兒過去,「這是謝你那些個警醒之句的。」
她取出盒子里頭的小瓷瓶兒,揪下塞子聞了聞,有些腥。
程六郎便回走了,下人們跟著一大幫子亦步亦趨地離了開。
阮小ど不明所以,連著問︰「這是什麼?」
身後一只手卻伸來,取下了她手中的小瓶。
葉晴湖只聞了一回,便道︰「收好了,這是絕好的祛疤藥。」
她「啊」了一聲,有些怔神。
這程六郎送禮也送得太有水平了!
看著那人遠去的微瘦的背影,阮小ど半是贊半是嘆了一聲,「料想他往後,定然也是個人物……」
幾人在車中坐定了,守著下人們塞來的大包小包,及葉晴湖的一堆破爛玩意兒,緩緩向揚州城外進發。
柳兒很是好奇,問道︰「姑娘。你與那程家小姐說了甚?為何她那副模樣?」
「就是讓她選上秀女後,抽空去青樓楚館瞧一瞧,也沒甚。」她道。
柳兒結結巴巴了半晌,「作甚……?」
「學學怎麼伺候男人啊!」阮小ど很有興致。道︰「天下間最會伺候男人的,除了青樓女子,還能有誰?我告訴你,男人都是衣冠禽獸,既然是禽獸,就得先滿足了他們的食欲,再……」
「咳。」
「飽暖思yin欲,還要滿足他們的yin欲。這看起來簡單,實則可是件微妙的事!我跟你說……」
葉晴湖︰「阮小ど!」
她轉頭答道︰「怎麼?」
柳兒滿面通紅,扯著她的衣袖。小聲道︰「葉公子他……」
他也是男人。
「哦,我忘了。」阮小ど很沒自覺,道︰「不過我說的確實是實情。天下男人分兩類,一類是我師父,一類是其他男人。絕大部分男人都是下半身滿足了。哄他什麼都行……」
阮小ど一只耳朵被毫不留情地揪了起來。
葉晴湖的臉在她面前放大,陰沉得要滴出水來,「再說一遍。」
阮小ど嚎道︰「痛痛痛——師父!我錯了——」
就這樣,打打鬧鬧,一路向著建康而去。
馬車旅途很是無聊,葉晴湖學到了一項新技能︰揪徒弟耳朵。
阮小ど被他整得服服帖帖,再不敢說什麼「我師父清心寡欲不像男人」之類的話了。
到達建康時。正是冬至時節。
建康城迎來了入冬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所有人家青黑色的瓦頂上都沾染上了一層厚厚的白,天地一片茫茫。東籬門以內,凜冽冬風阻不住街市行人絡繹不絕的熱鬧場面。家家戶戶檐角掛了紅燈籠,有的門廊上換了新桃符。有爆竹嗶啵嗶啵在門前炸著,喜意朝天。
車中柔軟舒適,顛顛晃晃,使人心生睡意。阮小ど卻一點瞌睡也起不了,只因再過一段路。便要到商家了。
商家換了個地方,仍是做大生意,在建康也算小有名氣,凡問到之處,也有人指著前頭與她引路。
馬車過了東籬門,往南走了一段,只見處處屋宇堂皇,畫壁雕梁,卻是一處牆院隔著一處牆院,都是些大戶人家所住。
到得當中一處,正門口嚴嚴整整,彩飾精雕,門前兩個張牙舞爪的石獅子,威風凜凜,幾處石階淺淺向上,廊下正立著四個家丁,衣裳簇新,頭戴裘帽,面無表情。
廊上那副瓖金的紫檀匾額上正是「商府」二字。
「到了。」她喃喃道。
一切又如過了一個輪回,她走時天降大雪;今日來時,仍是天地皆白,似乎恍然只是一夢之間。
柳兒攙扶她下了車。
守在外頭的家丁先是打量了他們一眼,攔住了阮小ど,「幾位是何人?」
「家人,」她從容道︰「通稟你們主子,說玲瓏回來了。」
那幾個守門的顯是新來的,只對望了一眼,並不知她是誰,便進去通稟了。
然而不一刻,進去的人又出了來,狐疑地瞧了她一眼,悄聲向旁邊耳語了幾句。幾人面色一變,為首的當先便喝道︰「哪里來的狂人,敢在商府門前大放厥詞!」
幾人抄起了木棍,便要將她趕出去。
後頭葉晴湖一聲喝,「大膽!」
他不慌不忙下了車,緩步走來,道︰「李氏朝珠,流落在外多年,今日回得商家,誰敢放肆?」
他氣度從容,讓人不敢不從。那家丁皺眉,向其他人揚了揚手,抱拳道︰「閣下又是何人?」
「葉晴湖。」他道。
那幾人面色變了又變,這才恭敬了起來。
「原來是葉神醫,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請神醫恕罪!只是……」為首的家丁緩和了面色,卻又多了些為難,「這位姑娘說她是李氏之人,慢說那‘李朝珠’三字本就不在商家族譜上,即便是李家,也是被勾劃下去了的……」
阮小ど向柳兒輕點了點頭。
柳兒會意,從馬車中取出了那雕漆的木匣,將里頭薦書拿了出來。脆生生道︰「我家小姐即便不喚作‘李朝珠’了,也是商家的血脈子孫。連揚州常添常大人都為我家小姐寫了小語。你們信不過小姐的身份,總該信常大人的品性吧!」
她把冊子遞了過去。
先是葉晴湖,後是常添。這幾個家丁向來只在門外把手。何曾見過這等進退兩難的境地?
那為首的極有眼色,忙好言令幾人在外候著,自個兒一溜煙回了院內,再去通報了。
阮小ど昂首挺胸,立在門口,絲毫不懼其他幾人半是恭敬半是狐疑的眼光。葉晴湖也安閑的很,極像個世外高人,出得深山,饒有隱士風範。
遞了薦書,果見得有人匆匆來相迎了。
出來的是個杏眼桃腮的苗條婦人。不過二十來歲,正是年華最好,穿著胭脂色撒金纏枝芙蓉蜀繡襖子,下著褶裙,一水兒的赭色。上頭幾片方勝繡樣兒,梳著倭髻,金銀簪釵斜斜挑起,華貴富麗。
後頭跟著四個丫鬟、兩個僕婦,為首的是個方圓臉的婆子,用度在一般下人之上。
余下的——沒了。
阮小ど哪里不記得,那女人是個姨娘。只不知是誰家的;那婆子是死老太婆跟前听用的人,與容嬤嬤一個德行。
她一紙薦書就換來了這兩個人,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那姨娘正是商家大爺的妾室——陳姨娘。
她面上堆起了笑,在見著阮小ど時,卻又減了一分,面有戚戚。「玲瓏——」
阮小ど利索地躲了過去。
陳姨娘撲了個空,面上一僵,攥了帕子就要拭淚,「玲瓏,我是你陳姨娘啊!小時還逗過你的。你忘了?天可憐見,我們還都以為你……」
外頭行人三三兩兩,車馬粼粼,來往俱是富貴人家,皆向幾人投來好奇目光,有的干脆敞了車馬的簾子,指指點點地瞧著。
容嬤嬤——王婆子丟不起這個臉,催促道︰「有什麼話兒,進去再說!在門口拉拉扯扯是個什麼事!」
「哦、對對!」陳姨娘又揩了揩她那不存在的眼淚,笑面迎著幾人進了院兒。
商家這屋約莫是到了建康後重修的,格局與滄州連幢的屋院一模一樣。華貴高敞,四面常綠喬木掩映,楹楹房屋連著院落,規規整整,中間隔開小道兒,有的通著回廊,四處相連。
王婆帶幾人到了前廳,板著臉吩咐下人上茶。
阮小ど手一伸,「常大人的薦書還請還給我。」
王婆便垂頭不語。陳姨娘似乎又是一愣神,又笑了起來,面上帶著安撫,「薦書此時老夫人正瞧著呢。她素來推崇常大人的墨寶,如今愛不釋手,說裹上一會才還與玲瓏呢!」
她淡淡應了一聲。
陳姨娘見她不說話,便又將目光轉向了另一邊的葉晴湖,看了半晌,眼中不知是驚還是嘆。
「這位便是葉神醫?」她道︰「听聞神醫醫術精湛無比,果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這位更沉默,連聲兒也不出,點點頭算是應禮。
陳姨娘立即生出了一種被看輕的蔑視感,心中生惱,嘴上卻道︰「我們家玲瓏本已是出家之人吶!葉神醫怕是不便與她……」
葉晴湖開口了,「她是我徒弟。」
不止陳姨娘,此回連一邊的王婆子都是一驚,不覺又在他面上看了一回。
阮小ど道︰「慈航寺去歲大火,我並未來得及剃度,且因住持暗地里做的勾當,官府已抄沒了寺里的不義之財,將一干姑子們都發放了原籍,如今我不是出家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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