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陳姨娘點點頭。
下人上了茶,柳兒接過了,細白的幾指在杯壁上試過了冷熱,這才穩穩擱在了桌上。
陳姨娘又道︰「想來你一個孤女,千里迢迢從滄州找到商家,也甚是不易。既然如此,還要在家中安心住下,莫要拘束。」
「多謝姨娘。」她道。
此時,王婆子卻吩咐後頭丫鬟道︰「你去收拾兩間上好的廂房來,安頓好了,再來回話。」
那丫鬟唯唯應聲。
這頭,王婆子卻道︰「家中原先一人一間屋,並無多余的空出來,只得騰上一間廂房與姑娘,望姑娘莫要嫌棄。」
「哪里。」阮小ど微微一笑,「玲瓏覺得並無不妥。」
幾人草草說過了一回,方才的丫鬟便來回了,道廂房已收拾好。
阮小ど忽道︰「一別也經了三四年,不知雲姨姨可好?」
陳姨娘意外地沉默了片刻,微微回頭看了看王婆子。
王婆子道︰「很好,只是雲姨娘因以為姑娘身遭不測,日日哭泣,如今消瘦了一些。」
「我雲姨姨待我向來好……那外祖母可好?」她又問。
「老夫人身體強健,一向很好。」王婆子道。
阮小ど笑了,「那我待會去拜望拜望她老人家。」
「玲瓏姑娘!」王婆子卻攔了下來,道︰「這兩日天冷,老夫人受了些風寒,雖無大礙,卻不便見客。姑娘有心,我必會轉告,改日拜望不遲。」
柳兒卻故作不解,小聲道︰「姑娘,這位老人家究竟是哪位?奴婢原先以為她是姑娘家中老奴,可她又不稱‘奴’。她是……」
阮小ど訓道︰「我外祖父家聲望極大,即便是家中奴才,在外人跟前也是不稱‘奴’的,你休要饒舌!」
王婆子一張臉耷拉了下來。吃了個大臊,卻又見對方好整以暇瞧了過來,只得忍氣吞聲,低聲道︰「老奴一時糊涂。」
「媽媽休要如此,你是外祖母跟前的老人,無需多禮。既然外祖母身體不適,那我改日再去請安,今日便去我雲姨姨那處拜望一下吧。」阮小ど也坐夠了,不再干坐著說,起了身。向陳姨娘道︰「姨娘,我離家時尚小,在外祖母家的時日也不多,不大記得雲姨姨住哪處了。不若陳姨娘帶我過去?」
陳姨娘忙道︰「玲瓏,想必你是連日趕路回到家中。今日便安心歇息,帶養好了精神,再去看你雲姨娘也不遲!」
阮小ど想了半晌,好歹是應了下來。
陳姨娘面上一松,忙讓丫鬟帶人去廂房歇息。
如此,一場寒酸的認親會便草草收尾。
一回廂房,柳兒便有些不平。道︰「姑娘好歹也是商家的血脈,受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回了家,竟然沒個正經主子來接!連去拜望老夫人也不得,這真是……」
阮小ど毫不在意,自個兒點了角落的炭火。被那煙氣燻得連嗆了好幾聲,才道︰「想必外祖母也並未通知其他人來迎接我。無妨,我人都在此了,只要她不連夜趕我走,如此遮瞞著又有何用?」
她沒錯看當說起柳慕雲時。陳姨娘眼中的閃爍與言辭遮掩,心中慢慢升起了一個不好的預感。
難道雲姨娘她……
不會,若真是死了,想必她也不用如此遮掩了。
她定下心,不在多想,只安安穩穩歇了下來。
第二日,柳兒在廂房外左等右等,只等來了一個送飯的丫頭,端來了飯菜,二話不說便又退了出去。
「這、這……姑娘,這都是什麼事兒啊!好歹都歇一夜了,怎的連個動靜也沒有!?」她又是不解又是氣悶。
阮小ど出了屋,道︰「我們出去瞧瞧。」
出了屋,兩人剛走至院門口,便被人攔了下。
幾個皂色衣衫的家丁團團守在門口,面無表情道︰「請姑娘莫要亂走。」
柳兒面色一惱,道︰「玲瓏姑娘在自家連走動走動都不得麼?讓開!」
「請姑娘回屋!」幾人齊道。
守衛像上了發條一般,任憑對方怎麼叫罵,仍紋絲不動守在外頭,寸步不讓。
阮小ど拉開柳兒,道︰「我要見你們主子,隨便哪個都行。」
幾人對望了一眼,當中一個應了一聲,匆匆跑開了。
「走吧,我們回屋等。」阮小ど平靜道︰「看來的是個什麼主子。」
隔壁葉晴湖已然解開了他的一堆垃圾,帶著科學嚴謹的學術精神,埋頭鑽研。廂房屋門大敞,待她經過時,他頭也不抬,傳出一句,「被軟禁了?」
「嗯。」
葉晴湖剛將那肉疙瘩似的太歲緩緩浸入盆中清水,看了一小會,道︰「待會去問問那薦書被藏哪去了,再問問你要被軟禁多久。」
「師父你可真愛開玩笑。」
那頭「主子」來時,已是半個時辰之後,阮小ど差點又回屋眯了一覺。
柳兒在外頭守著,一見那「主子」,幾乎跳了起來,指著人鼻子就道︰「姑娘叫的是你家主子,你來做甚!」
無他,還是那王婆子。
王婆子一張老臉上的肉不住往下慫,扯開了個笑,道︰「今日主子們都去京郊祭祖去了,家中無人,聞听姑娘氣悶,特來與姑娘說說話。」
阮小ど慢悠悠出了來,雙手攏在袖中,一派安然之景,「你這奴才真是不曉事,說謊也不說得利索些。冬至頭等關緊之事便是祭祖,昨個兒你們不祭,做甚去了?莫不是搬了家,連祖制也改了?」
王婆子一來,又被她結結實實扣了個屎盆子,「哎呦」了半天,磕磕巴巴道︰「玲、玲瓏姑娘,我們商家最是遵循祖制,哪里會做如此之事!只是……只是近兩年遷了老宅,一應事物繁瑣無比,一日辦不下來,這才又拖延了一日……」
「原來如此。」她點點頭,話鋒一轉,「我的薦書呢?」
「姑娘莫急,老夫人仍留在屋中賞看呢!過上幾日,便還了姑娘。」王婆子這回終于舒了氣,將準備好了的話搪塞了過來。
阮小ど輕輕笑了幾聲,「我倒不知,我那外祖母竟如此喜愛這薦書。莫不是……暗度陳倉,要毀了我這薦書,再把我趕出家門吧?」
聲音陡然轉冷了起來,一字比一字狠厲。
王婆子抬頭偷看了一眼,只覺她眼如鑽心的刀子一般,看透了自個兒心中盤算,心頭便驀地一顫,又低了頭去,恭恭敬敬道︰「姑娘萬不可如此說,老夫人的的確確是留著那薦書一再賞玩,特地囑咐,要好生看待姑娘呢!」
「哦?」她哼了一聲,「那為何將我禁在這院子里,一步也出不得!」
老太婆搪塞不過去,只得睜眼說瞎話,「姑娘不知曉,這兩日建康城內盜賊逃竄,派下人來守著,也是為了護著姑娘。姑娘這幾日還是莫要亂走,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阮小ど指了指她,偏頭向柳兒道︰「見識了吧,什麼叫大白天說鬼話,往後你可得學著點兒。」
「是,姑娘。」柳兒垂頭答道。
王婆子那張臉一時白、一時青,心里頭將阮小ど罵了個透,面上也只能苦著臉,低頭听她訓。
未想到阮小ど說了這一句,卻不再惱怒,轉道︰「我不能出屋,我師父身強體健,總可以出屋吧?他為人疏狂不羈,聲名在外,恐怕你們也是得罪不起的。」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王婆子點頭哈腰。
她滿意點點頭,不再理睬對方,轉身回了屋。
王婆子被這麼一驚一乍,冷汗都起了一層,好歹松了一口氣,口中又道著「那老奴就先告退,不打擾姑娘歇息了」,腳底抹油便遛了。
柳兒皺眉道︰「那婆子好生不要臉,睜著眼還能說瞎話!商家把姑娘你關在這處,究竟是為了甚?難不成……就這麼好吃好喝供著!?」
「她自然不會一直供著,她這是在拖延時間呢。」阮小ど冷冷淡淡。
她轉到了隔壁葉晴湖的廂房,對方正盯著一茶盅出神,不時抓一把旁邊的藥末兒塞進去。
阮小ど湊過去一瞧,那茶盅里還擱著一條百腿的蜈蚣呢!
「什麼鬼玩意兒——」她驚跳起來。
葉晴湖卻道︰「試試以毒攻毒的法子可不可行。」
那蜈蚣在茶盅中焦躁來回爬動了一會,漸漸安靜了下來,不再轉來轉去。
葉晴湖點點頭,似乎挺滿意,道︰「這百足蟲體內毒性差不多已散了。只欠個人來試一試,我正愁著不知找誰呢。」
他一雙眼笑意淡淡盯著阮小ど。
她差點沒將那茶盅打翻,暴跳道︰「想都別想——」
他卻取來蓋子,細細蓋好了茶盅,收到一邊,正了面色的,道︰「有事?」
「……自然是有。」她一**坐到他身邊,將心中想法說了出來,「死老太婆扣住了我的薦書。我想,她準不會還我了,沒了薦書,我便無法證明我的身份……」
「我可以證明。」他道。
阮小ど揮揮手,「听我說。他們自然是考慮到你的,若是不久有人來請你出去,那我所料定然不錯。那死老太婆壓根沒跟商家其他人說我回來的事,而是想把你調走。之後她自然可以說我是個假冒的。」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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