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ど退到了外頭,等了一會,便見他慢慢從里頭出來了。
一身月白長衫,雲紋翩躚,唇邊抿笑,修長如削。
好一番君子如玉,如琢如磨。
她看得眼都直了,大笑道︰「師父你真是帥!我的眼光就是好!!!」
「你師父是士,不是帥。」他道。
「……」阮小ど換了個說法,「師父,你真好看。」
葉晴湖嘴邊的笑容動了一動。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轉過了頭,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好半天道︰「怎麼想到給我買衣裳?」
「我孝敬師父嘛!」她笑道。
葉晴湖笑了一聲,「下回給我做一件吧。」
阮小ど︰「……你別得寸進尺!」
本來是讓他做過年的新服,結果今日他這麼一試,便不摘下來了,就這麼穿著這長衫穿廊過院,走來走去,似乎沒個厭倦的時候。
兩人在院子里來回慢慢逛了逛。葉晴湖道︰「你不是有好些話要與我說麼?」
阮小ど道︰「我明日,要去李家,我要攪亂他們那池髒水。」
特別是,她要把商宛容逼上死路!
葉晴湖模了模她的腦袋,平靜道︰「別沾上自己一身腥就好。總之你記著,到了自己沒法收場的時候,師父替你收拾爛攤子。」
她看著他,本想問「你是否已經知道柳慕雲投湖了」,後來一想,他與她也不熟,想來也是不大清楚外祖父的這個小妾的。
然而葉晴湖拉她在一張藤椅上坐了下來,道︰「你雲姨娘的事,別太自責。」
阮小ど心頭似被股電流猛然擊中,說不出的酸甜苦辣還是什麼,笑容也漸漸隱了。
「我明天要弄死那個女人!」她嗓音都有些變了調。
葉晴湖似乎嘆了一聲,哄道︰「嗯。弄死她。」
「是我到現在還不知道為什麼雲姨姨要跳湖……」她很是糾結,心里酸得喘不過來氣,「萬一我去查了,又出了什麼變故。怎麼辦?」
葉晴湖捏了捏她的臉,「有我扛著。」
他覺得手下的滋味不錯,于是又捏了一把,軟乎乎的,滑女敕無比。
阮小ど癟著嘴,一把拍掉了他的手。
「你什麼時候這麼瞻前顧後了?」他收回手,道︰「難怪沒什麼出息。」
她瞪了他一眼,半晌,才又道︰「我被升為醫使了,再升一級就是太醫。你等著!」
「醫使以下,皆屬吏部。自太醫以上,才是憑醫術。」他道︰「你運氣不錯。」
也就是說,想擢升為太醫,除非醫術極其精湛。否則,僅憑皇帝自個兒是沒法隨心所欲地任命的。
兜頭又給阮小ど潑了一盆子涼水。
她無比郁悶,嗯嗯啊啊算是知曉了。
她在葉晴湖這處宿了一夜,第二日,睡到了日上三竿,才準備起身去李家。
窗明幾淨,門窗木稜的罅隙透來了絲絲光亮。外頭有兩個聲音正說著話。
一個是四伯,「少爺,早膳做好了,您給端進去吧。」
另一個是葉晴湖,「放在中堂即。」
「如今天冷,這粥要趁熱喝。否則涼了要風寒的!」
「你就不會放在鍋里熱一熱?」
「你端進去不就是了?熱來熱去的,多麻煩!」
接著沒了聲兒,四伯興許已走了。
她那師父在外頭敲門,「小ど,起了沒?」
她正琢磨著「小ど」那兩個字是不是有些別扭。披了衣,隨口應了聲,「進來吧。」
葉晴湖進了來,先把那粥與幾樣小菜擱在了桌上,便站在一邊,不說話了。
他每一沉默下來,不是生氣,便是害羞。
他不會臉紅,不會奪門而出,而只是會木愣愣呆在一邊,平平靜靜的樣子,只是偏過頭,看門看窗看房梁,不會看正主一眼。
偏巧每次阮小ど的眼光都毒辣的很,一眼便看穿了他這種把戲。
她笑著道︰「師父,你有甚不好意思的?這又不是女兒家閨房?」
葉晴湖道︰「這是我家。」
她眼尾掃了他一眼,模樣極是靈動。
阮小ど特地選了件胭脂紅的撒金百蝶穿花小襖,配著淺金點赤一襲襦裙,因穿得多,動作有些不便,腰側靠背處一根內系帶怎麼都夠不好,便向葉晴湖招了招手,「師父,幫我系一下。」
在她看來,葉晴湖是個渾然不解風情的木頭,男女之妨什麼的,以暫且擱到一邊。
然而他到底還是有一點開竅了。他慢吞吞走過去,繞到她身後,低頭開始系帶子,兩人挨的有些近。他微微抬頭看去,前方那微黃的銅鏡中,不甚清晰地映出了兩人的身影,一前一後,似乎依偎在一起,無端讓他心中生了一些異樣。
阮小ど比他矮上一大截,他一低頭系帶時,微微俯身,便聞著了她身上清雅的冷香,與那跳月兌的心性截然不同,幽靜而帶著一絲蠱惑。
縱然是師徒,兩人也從未貼得這般近過。
她還未梳,散亂的一頭青絲隨意攏到一邊,露出了一小截白皙如玉的後頸。
葉晴湖回想到捏著她面頰時,手指尖溫暖而光滑的觸感,不由有種觸踫她脖頸肌膚的沖動。
而阮小ど半扭著頭,催促道︰「好了沒?」
他不知自己是怎麼了。
「好了。」匆匆系完,低聲道。
她以為他見著了自己後頸的那處疤痕,不禁又回頭道︰「這疤很難看麼?」
他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當時那還是他為她縫上去的。
葉晴湖便光明正大為自己找了個理由,撥開了她頸後的黑,看見了自己親自縫好的那片肌膚,如今那里早已長好,接口處是輕微有別于其他一處的粉色,仔細看時,依舊能看到差別。
看起來只是有些愛。他忍不住踫了上去。
阮小ど終于覺得有些怪異,縮了縮脖子,回過身,「好了。我去……去梳頭了!」
溫熱的感覺倏然離遠,葉晴湖低低「嗯」了一聲,心中卻不知為何生了些失落出來。
屋里的妝鏡是為她買的,古樸精致,銅鏡也選了面最好的,映得人面如花,他的身影一並在鏡中顯現出來,安靜立在一旁,投了目光過去。
她慢慢梳著厚而潤澤的,小巧的面龐更顯得白女敕瑩潔。模樣乖巧。
葉晴湖忽然開口道︰「要麼你過年在我這處吧。」
阮小ど不明所以,看著鏡中人,道︰「不是與你說了麼,李家要我去過年,我還要好好見見我那姨母呢!」
「冤冤相報何時了。」他面帶微笑,竟然說了這麼一句,走過來,道︰「不若你就此放手,我護著你。」
她不甚在意,挑眉笑道︰「你能護我一時,能護我一輩子麼?」
「我……」半晌。他開了口。
然後很快被阮小ど打斷,「況且,我們師徒緣分還不知幾時便會散,遲早那日到來時,你自己多保重便是。徒弟我在哪兒都活得自在。」
葉晴湖眼也不眨地盯著她,似乎不相信她會如此說。
「怎麼?」她問道。
他心中波濤狂涌。眼眸中深沉無比,卻似不由自主的,魔怔一般,攥住了她的手臂,「你若願意。你去哪,我便去哪。」
阮小ど心中一驚。她看著葉晴湖,他眼中似有些迷惘,卻只有她。
「師父。」她推開了他的手,定定道︰「我……」
心里頭的話想了一茬又一茬,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她想說「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把你當做師父,只是師父而已」;
她還想說「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一個人,不能與你虛情假意」;
還想說「你恐怕只是不太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師徒之間,是不能說這話的」;
然而在他認真而專注的目光下,都敗下了陣來。
她結結巴巴了好一陣,最後決定——奪門而逃。
就這麼差點沒站穩地起了來,慌慌張張拖了鞋跑了。
葉晴湖也沒料到,愣在了屋里。沒過一會兒,又見阮小ど披頭散、面紅耳赤地跑了回來,大聲道︰「借個地兒梳頭!」
他毫不留情地笑了出來。
……
好容易出了葉晴湖的家門,再去李家時,已經是午時了。
李家在建康城東門,許多官宦人家都居住在此。院挨著院,寸土不讓。
高頭大牆前,正門外兩個威風凜凜的石獅子正口餃白玉石球,批了紅帛,一副老而沉重的匾上刻了「李府」二字,青碧瓦頂披掛向下,垂到檐下,整整齊齊的赤紅瓦當,兩旁掛了正紅的燈籠,瞧著喜慶的很。
門子著一色的青色錦袍,尋常來往路人,壓根不去看一眼。
阮小ど下了轎,便被門子攔住,「姑娘何人?」
她遞上拜帖。
那倆門子看了一遍,對望一眼,神色皆有些怪異,似乎是不知該不該行禮,又怎樣行禮。
阮小ど擺手道︰「免了,我爹在麼?」
「老爺正在家中。」那門子道,便帶了她進去。
李家太爺有好些個兒子,只這個李季有出息些,近兩年被調到了工部做尚書,吏部的肥差沒了,家業也出了敗相,然而門面裝點得卻是不錯,前頭三進深的院子,分別還有主屋、各房姬妾們的院子、廂房種種此類,佔地也廣,冬日寒梅正放,幽香凌人。
各處下人們來來往往,新來的不認得她,老人們卻都神色有些訝異,有的甚至停了手頭的活兒,專從前到後看著她走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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