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醒來時,已是第二日中午,我躺在農舍的土炕上,剛一蘇醒過來,身體的傷口就開始死命的疼。我忍不住動了動右手,才發現手腕處已經被捆上了夾板。木遠靠過來輕輕道︰「你終于醒了,不用擔心,現在我們安全了。」我看著木遠蒼白的臉色,渾身上下觸目驚心的傷口和浸血的繃帶,鼻子一酸,流下了兩行熱淚。
「疼的很厲害吧,忍一忍,藥馬上就好。」木遠溫柔地撫模著我的腦袋道。
我含淚道︰「阿遠,對不起。我本可以早點兒殺了他的。對不起!」
木遠微微一笑道︰「傻丫頭,我們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嗎。這點小傷對于習武之人來說不算什麼,不要再自責了。」
「劉朔這次沒有得手,下次會派更厲害的殺手來。我遲早會害了你,對不起!」我又流出淚來。
木遠搖搖頭道︰「昨夜他本可以殺了我們,當時我已是強弩之末,你也無力再反抗,可他並沒有動手。從今以後,他應該不會再對你出手了。」
說話間蓮兒端著一碗湯藥走了進來,她看我醒來頓時眼眶泛紅道︰「大小姐你終于醒了,蓮兒都快擔心死了。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摔傷了腳,你這是陷蓮兒于不義啊。」
「你沒事就好。還記得我說什麼嗎,我們要求生,不求死。現在大家不是都活著嗎,這樣多好。」我虛弱地笑了笑。
我們在龍泉寺耽擱了三日方才回京,此時鎮國府已得到了我遇刺的消息,為在林益功面前博得賢良慈愛的名聲,上官氏象征性地又派出一些車馬人手趕來相助。馬車在狹窄的官道上顛簸不已,我躺在車里昏昏欲睡,一手握著蓮兒,一手攥著木遠,頓時感到無比心安。
長樂宮,寂靜無聲,暗香浮動。高皇後看著面前已跪了很久的劉朔,冷冷道︰「你也到弱冠之年了,這兩年中,為著你不肯立王妃的事,我沒少費過心。現在你終于有了這個心思,按理我該高興才是。可是天底下那麼多名門千金,為什麼偏偏看上了林瞬!此人我留著還有用處,不能把她賜給你!」
「將她送給父皇好讓董貴妃失寵。母後的計劃是不錯,只可惜林瞬清高倔強,絕不會甘願為人棋子,到時候弄巧成拙,母後怕是後悔也來不及了。」劉朔仰頭道。
「你倒是很了解她。」高皇後瞥了劉朔一眼,目光變得有些哀涼道︰「你大哥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了。雖有太子的名分,可是現在諸皇子中,你父皇最喜歡武王。武王年紀漸長,再這樣下去,太子之位怕是岌岌可危。太子是我此生最大的指望,如論如何我都要保全他。我已決定將林瞬賜給太子,希望如此一來能讓陛下的態度有所改觀。」
一直都是這樣,有好東西,要先讓給大哥。高皇後眼中從來只看見前程錦繡的太子,看不見無足輕重的英王。
朔夜出生,天命不祥,朔這個字就是他的命批。他出生時董貴妃剛進宮,皇後徹底失寵。為保住後位,母憑子貴,高皇後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對太子的撫育中,完全遺忘了這個襁褓中毫無用處的次子。因為那一句不詳的命批,宮人們對這個幼童又敬又畏,總是盡可能遠遠的躲離他。幼小的劉朔還沒有懂事就已嘗到了無數孤獨和冷寂。
劉朔曾很喜歡那個大自己三歲的親哥哥,那是唯一待他溫和的人。六歲那年,他偷偷跑去東宮找大哥玩耍,結果遇上了晉王之母蔣妃毒害東宮事件。兩個孩子都不幸中了毒,高皇後震怒,逼迫蔣妃交出解藥後活活勒死了她,並杖殺了東宮所有侍從。解藥只有一份,太醫欲分作兩份給孩子們服下,以期延緩毒發,爭取再配解藥的時間。高皇後卻下令將所有解藥給太子服用,怕延遲解毒會給帝國未來繼承人帶來不可逆轉的傷害。
他躺在冰冷的榻上,將這些都看在了眼里,頭痛欲裂,心如刀絞。既然那麼微不足道,為什麼還要生出我來。既然都盼著我死,那麼我偏要活。誰也不知道那個六歲的孩童是怎樣挺過那毒發攻心的半個時辰,那該是怎樣絕望的求生之路。眾人都道他怕是活不成了,可他偏偏不肯咽下最後一口氣。等他康復後,被告知不許再去東宮,怕他再將不祥之氣帶給太子。小小的他瞬間明白了人心冷暖,人世滄桑。
林瞬說的沒錯,從小到大想讓他死的人從來不少。痛恨高後的人拿他來出氣,輔佐太子的人視他為競爭對手,死里求生成了他最拿手的本事。當他看到林瞬眼中那明輝夜空的勇氣和執著時,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于是知道自己此生已非她不可。
「區區一個林瞬能改變什麼,太子若有我從旁相助,定能挽回父皇的心。我若打敗此次高昌進犯,為太子謀得高昌公主,還怕父皇不對太子另眼相看嗎。」劉朔朗聲道。
「那我就等著你的好消息。」高皇後唇邊露出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