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志遠嘆息著坐在餐桌邊上,開始吃飯。
他就知道母親對此很敏感,要想做通母親的工作、把穆家的醫術傳給外人,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最起碼,現階段而言,不可能。
他匆匆吃了點東西,喝了一碗粥。剛要出門,傳呼機響起,上面有唐曉嵐的留言︰「馬上去公司,急事!」
駱志遠皺了皺眉,心頭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便沖著父母的房門喊了一聲︰「爸、媽,我出去工作了!」
說著,他就沖出了門。
他本來跟唐曉嵐約定早上開車去接唐曉嵐一起去公司,但很顯然,唐曉嵐沒有等他去接、已經自行趕去公司,這顯然意味著有緊急的特殊情況了。
駱志遠開車去了公司,將車草草停在院中,就跳下車向辦公樓里跑去。看門的老頭從門衛室里出來,手上還捏著一根金黃的油條,一邊咬著一邊嘟囔了一句︰「會不會開車啊,停個車都不是地方!」
駱志遠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老頭趕緊又滿臉堆笑地喊了一聲︰「駱總,您慢走,走好!」
駱志遠扭頭繼續跑去。
唐曉嵐的辦公室門敞開著,駱志遠大步走了進去。
林美娟也在,還有公司辦公室的文員何秀娟。包括唐曉嵐在內,3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唐總,出什麼事了?」駱志遠凝視著唐曉嵐。
唐曉嵐絕美的容顏上一片凝重之色,沉聲道︰「駱總,事情有變故,我們要做好應變準備。」
駱志遠听了唐曉嵐這話,心里一跳,不過卻沒有慌亂,而是好整以暇地坐在了沙發上,靜靜等待唐曉嵐的下文。
唐曉嵐望著林美娟,「美娟,你給駱總細說一遍。」
林美娟遲疑了一下,但還是轉頭別扭地望著駱志遠,淡淡道︰「駱總,今天早上,我們剛要去跟對方接頭,準備再落實幾個手續,然後就去工商注冊,但韓大軍的人突然通知我們,說市政府領導和輕紡局的領導有指示,合作暫停,要我們等待市里的下一步安排。」
任是駱志遠從容不迫,也忍不住臉色一變︰「怎麼會這樣?為什麼?」
林美娟搖搖頭,「我不知道。我跟對方的人溝通,他們也說不出什麼子丑寅卯來,就一直強調說是領導的安排。」
駱志遠轉頭望向了唐曉嵐。
唐曉嵐吐出一口悶氣,「志遠,我剛才給輕紡局的張孝語打了一個電話,但他也是含糊其辭,一推六二五,讓我去找宋念波。我這還沒有給宋念波打電話呢。」
駱志遠霍然起身,走到唐曉嵐辦公桌跟前,一把抓起了電話,撥通了安知儒的辦公電話。電話響了很久,那邊才接起來,安知儒接電話的聲音有些不耐和疲倦。
「哪位?我是安知儒。」
「安叔叔,是我,駱志遠。」
「哦,志遠啊,找我有事?」
「安叔叔,剛才輕紡局和企業的人通知我們,這一次的資產重組暫時停止,說是市政府領導的安排……安叔叔,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我這邊,基礎工作都做完了,資金也注入完畢,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市里突然不讓搞了,這不是要坑人的嘛。」
听駱志遠微有抱怨,安知儒沉默了片刻,「志遠,詳細的情況我也很難跟你講清楚,簡單來說呢,倒也不是市里出爾反爾、要停了你們這個重組的項目。到目前為止,鄧書記的態度沒有改變,你不要慌亂。」
安知儒的話讓駱志遠提在嗓子眼上的心沉了下去,只要鄧寧臨的態度不改,這事兒就算是有波折也還是能推進下去。
但安知儒話鋒一轉,又壓低聲音道︰「只是孫市長馬上要調到省里去工作,前一段時間到任的常務副市長勞力暫時主持市政府工作……你明白我的話嗎?」
駱志遠嘴角一抽,「我明白了。」
他倒是不知,市里什麼時候空降了一個常務副市長勞力,看來應該是在他去莫斯科期間到任的。而在這個節骨眼上,勞力到任、孫建國又要被調離,勞力顯然是來接孫建國班的。而八成,這變故就是出在勞力身上了。
事實上,他猜得一點都沒錯。勞力半個月前到任,省委的意圖很明顯,就是讓勞力接替孫建國,出任安北市人民政府市長。至于孫建國,則被調到了省人大任一個閑職,提前進入了養老進行曲中。
「所以,在新老市長完成交替之前,市里的很多工作都要暫時停止,不是專門針對你們。」安知儒輕輕又道,「你不要著急,慢慢等吧。」
駱志遠听了這話,心頭發急道︰「安叔叔,別的工作可以暫停,可我們的合作暫停不得啊,我們整個的重組計劃都是一環套一環的,前面的環節停下,後續環節跟不上,容易前功盡棄啊。況且,我跟俄國人的貿易合同已經簽了,再不抓緊落實兌現,合作有可能破裂的。」
「那也沒辦法,志遠,這個事我幫不了你,就算是鄧書記,現在也是這個態度。官場上的事情,你不懂,比你想的要復雜。好了,志遠,我還要陪鄧書記出去,下次再聊。」安知儒說著就扣了電話。
官場上的忌諱很多,在新老市長交替的關鍵時刻,任何工作都要暫停,這是常規。哪怕是鄧寧臨這個市委書記,也不能破壞整個圈子里的潛規則。
其實暫時等待是可以的,但駱志遠擔心這麼拖下去,萬一新任市長有新思路,這事兒就要泡湯。勞力固然不可能因此跟鄧寧臨擰著干,但作為市長,如果他不支持,拖也能拖黃的呀。
更何況,有不少人正憋著勁使壞,比如輕紡局的宋念波。事情進展順利,他們無可奈何,但一旦讓他們找到機會,這使絆子放冷槍的事情絕對少不了。
駱志遠想到了這一點,唐曉嵐也不例外。
唐曉嵐陰沉著臉輕輕道︰「志遠,安秘書長怎麼說?」
「他……」駱志遠無奈地嘆了口氣,「孫建國要調走,勞力即將接任市長,安叔叔說在新老市長完成交接之前,市里的很多工作都要暫停的。」
唐曉嵐焦躁地搓了搓手,「志遠,要是拖下去,可能真要半途而廢了。不行,我們得再想想辦法!志遠,你再找找安秘書長,我去找輕紡局的張孝語談談,咱們分頭行動!」
唐曉嵐說著就抓起自己的包,要出門。她要走,林美娟自然也就要跟上。
駱志遠眸光閃爍了一下,大聲道︰「不,你去找張孝語也沒用,他完全看市里的風向,根本做不了主。」
唐曉嵐惱火地跺了跺腳︰「那怎麼辦?」
「你等一等,我找鄧寧臨談談。」說話間,駱志遠立即抓起電話,打了過去。
鄧寧臨正準備出門,他要去成縣考察農村溫室大棚建設,電話鈴聲響起,他猶豫著還是接了起來。
「嗯。」
听到電話听筒里傳出鄧寧臨威嚴低沉的「嗯」聲,駱志遠立即笑道︰「鄧書記,是我,小駱。」
鄧寧臨當然知道駱志遠找他是干什麼的,卻皺了皺眉,「小駱,有事?」
「鄧書記,還是我們跟兩家國有毛紡廠合作的事兒……」駱志遠單刀直入直奔主題,也不管鄧寧臨是不是不耐煩,簡明扼要地說明了情況。鄧寧臨的眉頭緊蹙起來,淡淡道︰「知儒沒有跟你講明白嗎?小駱,這個事兒先不急,沉住氣!」
鄧寧臨剛要扣電話,卻又听駱志遠急促道︰「鄧書記,錯過這個機會,我們跟兩家毛紡廠的合作可能就要前功盡棄了。其實我們也沒有什麼損失,把注入的資金抽出來而已……只可惜白白浪費了那部分國有資產,原本有機會盤活的。而且,我們也可以安置六七百名老國有企業的職工,也這樣泡湯了……」
駱志遠的話不多,但字字句句卻重若千鈞。他知道,此事要想挽回,關鍵在于鄧寧臨本人。由康橋公司對兩家國有毛紡廠進行資產重組、安置部分職工,這是鄧寧臨作出的批示,雖然沒有形成文件和紙面決策,但堂堂的市委書記,一個唾沫一個釘,豈能說改就改?
而要想讓鄧寧臨冒著一定的政治風險堅決推進,就必須要有相應的政治利益考量。只有所得政治利益大于政治風險,鄧寧臨才有可能站上最前台運籌帷幄。
還是那句話,鄧寧臨迫切需要穩定安北的局面,作出相應的政績,向省委展示自己的能力。而兩家毛紡廠的資產盤活和數百名老國有企業職工的安置,無疑就是一筆不小的政績。
這才是他肯支持的關鍵因素。否則,單靠駱志遠個人跟他建立起來的那點私交,根本不足以發揮效力。從始至終,駱志遠都保持著清醒的頭腦,沒有忘乎所以,更沒有打著鄧寧臨的旗號到處招搖。
駱志遠太熟悉鄧寧臨的個性,一旦他敢拉大旗作虎皮,那就是鄧寧臨徹底將他打入冷宮的開始。一旦跟市委書記交惡,他在安北市,無論是官場還是商場,都沒得混了。因此,跟鄧寧臨的關系對于他來說,就是一柄雙刃劍,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