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應神人大哥一路同行,是爰夫至今為止最明智,也是最失算的決定。
明智,是因為神人做的點心實乃一絕,而且有他在,連路邊的野花也能做成芬芳四溢點心,從此不再擔憂食不果月復。時時讓她忍不住幻想他那個大哥做的得好吃成什麼樣。
失算,是因為他實在是個超級大話癆,一天十二個時辰,除了睡覺的三四個時辰他不怎麼說話(偶爾還說夢話),其他大部分時間爰夫都是在听他滔滔不絕中度過。
「賢弟,我听說這太行山上有好多的妖魔鬼怪專門吃人心肝……」
「賢弟,你知不知道,這太行山上的真澤宮?听說是由紫團山,五指峰,龍泉峽和王莽系啊組成的,風景秀麗,到處都是奇珍異草,鳥語花香,還有綠浪滔天的林海,刀削斧劈的懸崖,千姿百態的山石,如練似銀的瀑布,碧波蕩漾的深潭,雄奇壯麗的廟宇,引人入勝的溶洞……」
「賢弟,听說要拜青玄天尊為師,還要經過種種考驗呢!好多人連天尊的面還沒見過,就被嚇得回來了,還有中途死了的……」
剛開始爰夫實在是忍無可忍,雖然她平時也滿好熱鬧的,可一直有人在耳旁碎碎念碎碎念,實在是件磨人的事情,但是為了點心,還是忍了。不過後來他的話逐漸淡就成了背景音樂,猶如入定了般,倒也漸漸地沒什麼鬧心的感覺了。
「賢弟?賢弟!」
「啊?」被神人狠狠拍了下肩膀,她才從入定中回過神來。神人掰過她的肩膀,突然發現這個弟弟也太瘦了,肩膀縴細得可憐。這身材跟她的英勇反差也太大了,正在發愣。
「你說什麼?」爰夫反問。
「賢弟,咱們都結拜成了兄弟,可我竟然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啊?」
「爰夫,都是二聲」
「哪個爰,哪個夫?」
爰夫拉過他的手,在手心中寫下名字。
「好奇怪的名字,是你父親還是母親取的?」
爰夫皺了皺眉,隨即又恢復了平靜,道,「我出生便無父無母,後來听收養我的老人說,他找到我的時候正值春天,滿城牡丹開的正艷,就取了這麼個名字,意思好像是春日牡丹。」
神人嘆了嘆,自己恐怕問到她的傷心事了,抬眼見她神色未變,便放了心,道「明明是堂堂一個男兒,怎麼給你取了這麼個名字,怪女子氣的,老人家也太隨意了。我家老爺子當日也就這麼隨口一句,給了我這麼個名字……」
爰夫撇了撇嘴,心想我本來就是個女子,取個女氣的名字又怎樣,哪里比得上你的名字響徹九天,轟動九州呢?
「賢弟,你看我們都走了三個多月了,怎麼還沒走到太行山呢?」
「前幾日不是問了沿路的農夫麼,他們說再向北走就快到了。」爰夫回憶著農夫的話,算著日子也快到了才對。
一轉眼,她已經走了半年了,這期間青鳥倒是來了兩次,帶著孔翠捎給她的書信。信箋短小,寫不下太多的內容,大意是他們一切安好,再也沒見過土豆,吳老和不氏也沒什麼動靜等等。
倒是第二次青鳥來的時候,正好神人也站在身邊,詫異地盯著她拽掉自己一根頭發喂青鳥吃掉,追著她問了好多天為什麼這只鳥只吃她的頭發,不吃自己的頭發。
她便誆他說,鳥而嫌他頭發髒。
沒想到他竟然信以為真,以後他只要路過水邊必定下水去洗一洗,說是為了下回青鳥來時能夠吃他的頭發,真真是讓她好生無語。
不過還好,這神人大哥也是個富人,從小都是自己沐浴。同她雖然結拜了兄弟,可神人連親哥哥都未曾一處沐浴過,自然也不適應同自己一起。爰夫就順水推舟,倒也免去了不少兩人的尷尬。
話說其實她也不知道這鳥兒為何會吃她的頭發,而不吃別人頭發。只知道從小孔德孔毅兩個長老就讓孔翠搜集她的碎發,說要用來喂鳥兒,這樣無論她以後在何地,鳥兒都能找到她。
有一種預感,他們馬上就要到太行山了。
爰夫不由地加緊了腳步,兔爺和孔翠在等她,她要盡早找到解法回去,然後帶著他們回家,回到巫族部落,證明自己才是真正的巫族嫡女。所以這一路上一旦她有剩余的體力,也會舞一舞那巫舞九天,生怕忘了那九段舞蹈中任何一個動作。
師傅說過,巫舞九天中的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是語言,絲毫的偏差語義就會變化,所以不能偏差一分一毫,不能慢了一分一秒。因此她不敢忘記,不過還好,三年日日的苦練讓身體開始有了慣性,也不是那麼容易就忘記的。
成長,幾乎是在一念之間,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責任和使命,瘦小的肩膀上多了重量,有了牽掛。
一高一矮的身影在山路上急行。
「賢弟,慢一點走吧……」
「賢弟,大哥我有點岔氣了……」
山路上沙石坑窪,一不小心就會絆倒,兩個人都緊盯著地面小心翼翼地走著,深怕一不留神就摔了一跤,再一不留神就很可能滾下山崖去。
突然爰夫剎住了腳步,在她身後的神人萬分感激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賢弟真……」
「體貼」兩個字活活被噎了回去,神人瞪大了眼楮,倒吸了一口冷氣。
眼前是絕路一條。
如果想越過這座山脈前往北方的太行山,就必須通過只有一尺寬度不到,只能容納一人的羊腸小道,兩座山的距離目測就有幾百米遠,遠遠望去就如同一條細細的羊腸線。
最駭人的竟是那小道兩邊都是萬丈的深淵!
羊腸阪道!
相傳曾經多少人落身死于這深淵之下!
爰夫咽了咽口水,緊了緊身上的包裹,又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好,萬事具備,向前邁了一步。
還沒來得及邁第二步,就被神人生生地拉了回來。
「賢弟啊,你怎麼這麼冷靜啊,咱麼先在這里合計一下……」
回頭望著這膽小的大哥,爰夫嘆了一口氣,可憐的大哥,腿又被驚嚇得開始抽筋了,連忙幫他捋順了經脈。
她抬頭望向夕陽,眼看就要日落西山,他們絕對這里不能在這里耽擱,一定得在天黑之前過去。
「大哥,好些了麼?咱們走吧。」爰夫又一次踏上了羊腸阪,然後又一次被神人拉了回來。
「賢弟,咱們先在這里歇一歇,明日再……」
「不行。」
這一次爰夫沒有耐心听完神人的話,斬釘截鐵地說道。
「大哥,不是小弟了解你的感受,我自然也是害怕的。不過如果我們現在不過去,在這無水無糧的地方待上一晚,明早精疲力竭的就更過不去了。況且這山上早晨露水極重,這羊腸阪必定濕滑。你看現在,即將日落西山,一天中露水散盡,正是最適合不過的時機了。如果錯過了這次,下一次就不知何時才能過去。」
「可是…」
爰夫將神人抓著自己手臂的手推開,斬釘截鐵地望著他說,「大哥,這路你也看見了,如若我能背你,定然將你背過去,不過這麼遠的路叫我如何背得動?兩個人一起反更容易葬身懸崖。休得再攔我了,今日你不過去,我也一定要過去,還有人在等我回家。你若實在害怕就回去吧,不必勉強。」
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每一句話都很客氣禮貌,可有那麼一瞬,神人還是感到他被這個小弟給鄙視了。
一陣強烈的不甘在心中涌起,他雖然性格軟弱膽小怕事,卻也是個堂堂七尺男兒,怎能在此處放棄?走就走,誰怕誰?
兩人于是一前一後,踏上了羊腸阪道。
山中的風聲很大,羊腸阪路的可怕就在于此。听著呼嘯而過的風聲,看著腳下深不見底的深淵,那個能不怕?
神人慢慢地跟在爰夫身後,每一步都邁得極其小心謹慎,雙手伸開在體側保持平衡,望著前面小小的身影,心中疑惑,他難道就不害怕嗎?小小的肩膀沒有半點的顫抖,一步一步雖然不快,卻也不似自己的遲疑不絕,究竟是為了什麼,能讓他如此決絕?
天色漸漸暗了,他們剛剛走過了羊腸阪路的一半,這條路比看著還要長些。
忽然,一陣悠揚地歌聲響起。神人一驚,怔住了,仔細一听,原來是爰夫的聲音。
豎起耳朵,只听他在唱︰
吳王出游觀震湖。
龍威丈人山隱居,
北上包山入靈虛,
乃入洞庭竊禹書。
天帝大文不可舒,
此文長傳百六初。
若強取出喪國廬。
竟然是小時候大街小巷小孩子到處傳唱的西海童謠!歌聲雖然微弱,卻順著風,在這兩面深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蕩不絕。
神人心中一樂,沒想到在這里他竟然還能唱出歌來,不過這歌是為他而唱,還是為自己而唱,已經無關緊要。現在他的腿已經不再顫抖,心也比剛剛勇敢堅強了些。
最重要的就是邁出第一步,他們已經做到了,那麼接下來只要慢慢地走,小心地看,一定,能夠到達彼岸。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