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罩下,正是綺丹韻那張完美無缺、冷艷逼人的臉。
「托尼,她不是‘一陣風’,」我趕緊解釋說,「她叫綺丹韻。」
「那又如何?」托尼逼視著我,厲喝道︰「你可以忘掉你那些伙伴的慘死,我卻忘不掉我的十二個兄弟,他們有一半都是折在‘一陣風’手里,還有桑巴老爺和他那些枉死的伙計。」
說著托尼「嗆」地一聲拔出腰刀,逼視著綺丹韻一字一頓地說︰「拔你的刀。」
綺丹韻手扶刀柄,凜然不懼地迎著托尼利刃般的目光,場中一時殺氣彌漫。我見狀趕緊攔在二人中間,心知若論心計智謀,托尼遠不是綺丹韻對手,但這樣明刀明槍地廝殺,綺丹韻卻根本沒有半點機會,他二人無論誰受到傷害都不是我想看到的,想起他們不共戴天的原因,我只感到十分滑稽,差一點就忍不住要告訴托尼,桑巴老爺現在正坐著勞斯•萊斯享受著他的奢華生活,還謀劃著奪取《易經》,那些死掉的飛鷹武士和伙計此時不是在海邊曬著太陽,便是作為嬰兒正從這個世界重新誕生,我們難道還要為他們的「血債」拼命?
當然我什麼也不敢說,不久前那個橫死的算命術士就是榜樣,泄露天機者不得好死,我還不想這麼快就結束我的冒險,更不想輕易放棄我那十億巨款。
「托尼,她剛救了我們一命。」我只好用這提醒托尼,以他的為人該不會就翻臉無情。果然,托尼痛苦地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緩緩收起刀,恨恨地盯著綺丹韻,咬牙切齒地說︰「這一次你救了我們一命,我暫時不為難你,下一次見面,咱們之間就只有一人能活下來!」
我趕緊拉起綺丹韻就走,邊走邊回頭叮囑︰「明天正午咱們在天橋四通茶館匯合。」
直走出這條小巷,再看不到托尼和耶律兄弟身影後,我才暗自松了口氣,笑問綺丹韻︰「看來你已經忘不掉我了,不然也不會冒險來救,你怎麼會來中都?又在我最危急的關頭如此巧地出現?」
「繼續臭美吧,你!」綺丹韻白了我一眼,「我不過是在天橋踫巧看見了你,一時好奇跟了來,踫巧順手牽羊反手救豬救你一回,至于我為何來中都,我想你應該清楚。」
「為黛絲麗?」我臉色沉下來,這才想起綺丹韻其實是我的對手和敵人,是阻止我奪取《易經》的最危險敵人。
「你不也是?」綺丹韻斜了我一眼,調侃道,「不過現在她身陷皇宮,你大概也無能為力吧?」
「你呢?」我笑道,「是不是想過闖進皇宮殺人?」
「你傳奇小說看多了吧?」綺丹韻沒好氣地撇撇嘴,跟著又悠悠一笑,「你以為皇宮就像自家後花園,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只需守在宮外便成,沒必要那麼費勁。」
見她調侃中仍不失堅毅,我知道要勸她放棄自己的職責那是根本不可能,只好轉移話題,問道︰「天橋上你見過我?為何我卻沒有看到你?你如此高挑的身材和如此白皙的面容,在東方人中該十分顯眼,我怎麼可能不注意到你?」
綺丹韻得意地笑起來︰「正因為我面容奇特,所以不得不化妝,在這色目人不少的中都也還罷了,若在其它小城或鄉下,你們東方人不把我當怪物圍觀才怪。」
「化妝?」我皺起眉頭,想不起天橋上有誰像是綺丹韻所扮,更想不通一個細節,忍不住追問,「雖然頭發可以染黑或者戴頭套,皮膚也可以染黃,但眼楮呢?你如何改變眼楮的顏色?」
「不需要改變,」綺丹韻面有得色,「只需用兩片魚鱗戴在眼楮上,便可以裝成兩眼混沌的瞎子,而魚鱗中央預先鑽有小孔,不會影響視力。」
「啊!我想起來了!」我立刻鼓掌叫起來,「難怪有一個要飯的駝背瞎子一直緊跟著我,我一連打發了他幾回碎銀他都不肯走開,原來那就是你?」
「你現在才知道?」綺丹韻得意一笑,「我的易容術巧奪天工吧?」
我和她說笑著穿過小半個中都城,她終于在一條僻靜小巷中停下來,我見面前是一個頗為幽靜的小院,很像是大戶人家的別院。很難想象一個瞎眼乞丐有資格住這樣的地方,便疑惑地問道︰「你住這里?」
她點點頭,卻又示意我噤聲,然後從院牆外像賊一樣小心翼翼地翻了進去,我見狀滿月復狐疑,也跟著她翻過院牆,里面是一個小小花園,雖不大,卻是假山怪石林立,頗有些曲徑通幽的味道。落足院中,她稍稍打量了一下四周,沒有多作停留便徑直往里而去,顯然對這里十分熟悉。我跟著她穿過花園,最後翻窗進入一間廂房,看廂房內的陳設,該是一間潔淨的臥房,她終于停下來,示意我坐下後,她也渾身松懈地倒在一張逍遙椅上,長長舒了口氣。看她那慵懶的模樣,我想這就是她的住處了,忍不住好奇地四下打量,卻沒有發現任何一件女兒家用的東西,這又使我對自己的判斷懷疑起來。
「你怎麼會回到這里?還追著黛絲麗而來?」她示意我自己動手倒茶的同時,貌似隨意地問我,「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老實交代!」
我狡黠一笑,提起桌上茶壺為自己倒上杯涼茶,輕抿了一口,顧左右而言它︰「你叔叔還好吧?上次他老人家••••••」
我下面還沒說出來,綺丹韻已把食指豎在嘴唇上「噓」了一聲,我猛然意識到這個世界的禁忌,忙住了口,心中卻在嘀咕︰這也不行?
一陣輕盈的腳步聲由遠而來,最後停在門外,然後門外響起一個女子怯怯的聲音︰「西門先生,趙王府已經第三次派人來請了,先生去還是不去?好歹回個話,不然小婢不好交代。」
我一驚,正想找地方先躲起來,卻見綺丹韻示意我噤聲,然後把一個小東西含入口中,突然發話說︰「讓他等著,我說過在我休息的時候任何人不得打攪,難道你忘了?」
小婢「哦」了一聲,悄然而退。我吃驚地盯著綺丹韻,不僅是因為她嘴里發出的那種男女莫辨的聲音,更因為她隨意冷落趙王府使者的言行,要知道趙王完顏雍乃完顏亮堂弟,深得完顏亮器重,在朝中素有賢德之名。雖然他行事一向低調,但我還在西夏興慶府時,就從西夏皇室和達官貴人口中听說過,他是大金國屈指可數的實權人物,就連西夏皇帝李仁孝也輕易巴結不上,而綺丹韻對他卻渾不在意。我不禁對她現在的身份生出莫大好奇,不知道方才那小婢口中的「西門先生」是何許人物也?
「我要出去一趟,你在這兒等我,」她說著頗不情願地站起來,沉吟了一下又道,「或者換身衣服和我一起出去,當是我的隨從或跟班好了。」
我毫不猶豫立刻點頭同意︰「好!這兒我完全不熟,萬一被人撞見還不知該如何解釋,暫時我又沒別的地方可去,還是跟你一起出去的好。」
我貌似無奈,其實還有兩個理由沒有說出來,一是這麼晚了,我不知趙王府找她會有何事,心中難免奇怪,正想跟去看看;二是我突然發覺,雖然她對我來說是個危險人物,但正像許多人都喜歡冒險一樣,我也開始喜歡和這個「危險」在一起,尤其在久別重逢之後,這種感覺更為強烈。
「那好!你先轉過身去,我要換套衣服。」她向我示意,我依言背過身,身後立刻傳來悉悉索索的更衣身,讓人浮想聯翩,我保證只是沒找到合適的借口,不然真會突然回頭。好在沒過多久,,便听她用那種不男不女的沙啞聲音對我說,「這里有幾種不同的服飾,你也挑一件換上吧。」
我慢慢轉回頭,滿懷希望的眼光落在身後那人身上,不禁渾身一震,驀地瞪大了眼,呆若木雞。只見身後是一個年逾四旬的瘦削儒生,模樣打扮普通得就像那種經年不第的窮酸秀才,唯一引人注目的是兩個眼瞳白朦朦一片,使那平常不過的面容生出一種詭異之色,原來竟是一個瞽目儒生。
「小生西門庸,以後還要白先生多多指教才是。」他對我一本正經地拱了拱手,我這才從莫名驚詫中回過神來,不禁往他身後看了看,就好像要看看方才的綺丹韻是不是躲到他身後去了。
「別看了,這里就我一個人。」他突然莞爾一笑,嘴角像三月豆莢一樣調皮地一翹,讓我依稀發現了綺丹韻的神韻,只是這種表情出現在一個窮酸腐儒的臉上,頗有些不倫不類,我不禁走近兩步,想仔細看看她肌膚的細微處,我實在難以相信這人就是方才的綺丹韻易容而來。
「別過來!」她突然用手中的竹竿擋住我,「再高明的易容都會有破綻,我可不想讓你發現,快挑身衣服跟我一起出門,要不就留在這兒等我回來。」
她說著用竹竿敲了敲身旁的衣櫃,我只好放棄對她的研究,一旁衣櫃門開著,里面有各種各樣的服飾,我隨意挑了套雙排扣的黑色英雄服換上,衣衫有些短小,但勉強也能穿上,對鏡一照,發現這一打扮就像個跑江湖賣藝的武人,或給土財主看家護院的平常打手。
「嗯,不錯!」她贊許地點點頭,「這一打扮,就說是到我這兒來混飯吃的武師倒也說得過去,走吧,我們已耽誤得太久。」
我跟在她身後,一路穿廊過堂出門而去,毫不理會幾個瞠目結舌的丫鬟和門房,門外早有一輛華麗的馬車相候,扶綺丹韻登上車,我騎馬尾隨在車後,心中不禁奇怪︰這西門庸是何許人也?竟得趙王府如此禮遇?
從西門庸的住處出發,到趙王府沒用多少時候,馬車一到府門外,立刻有趙王府兵丁把車從側門引了進去,到院中停穩,又有家人如飛安放好繡墩,侍侯瞽目的西門先生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