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
柳魚出了浴室，一抬眼就看到正撲在沙發上鬧別扭的柳小枝。
柳小枝說︰「我不想玩游戲了，我要去上學，」她的聲音悶在靠枕里，帶著濃濃的委屈之意，「再也不玩游戲了。」
柳魚在家不怎麼走來走去，但她想動的話，枝條就會自動感應過來，發揮傳送帶的作用，將她帶到柳條兒特制的輪椅上。一開始的辦法是柳條兒過來抱她，但被一個小女孩子抱來抱去的感覺實在太痛苦，相比之下柳魚便選擇了被枝條卷來卷去。
雖然同樣很囧，但後者明顯讓她感覺更好一點。
她靠在沙發上，以手撐面看著耍性子的小蘿莉，神態非常習以為常︰發生什麼事了？
柳小枝從沙發上蹦起來，指控的語氣像是告狀的小學生︰「七月帶了個女人回幫，說是之遙的老婆！他丫的居然沒有否認！」
柳魚︰之遙？就是你之前說看上的人？
柳小枝點頭，然後開始捶打靠枕︰「那是他老婆！那他把我當什麼了？！當什麼了？！」
當妹妹唄。柳魚理所當然道，他覺得你還沒成年，沒往那方面想吧。
「以前就當妹妹！我已經跟他說清楚了，我成年幾百年了都！他不相信我！」柳小枝又抱著靠枕大哭起來，「第二次了，他還是不相信我！我特麼就是個傻子！」
柳魚听出了點什麼︰第二次？
柳小枝抬頭，抽噎道︰「之遙是我的初戀……。」
柳魚眉一挑——初戀？就是那個最開始跟她網戀，發現她是小孩子模樣就拒絕她的男人？
柳小枝解釋道︰「我不是變高去騙他麼，法術出了點意外，被他發現了。我只好消除了他的記憶……讓他徹底忘了我……沒想到在游戲里又遇到了他……我真的好喜歡他……嗚……什麼老婆，叫她去死啊！……。」
你確定是他？不是長得像而已？
「名字都差不多啊，他現實叫裴之遠……剛認識的時候我就問過許多……嗚……確定是了啦……。」
神女有心，襄王無意。饒是柳魚也沒有辦法。
只能模模她的小腦袋，道︰那先不玩游戲了，想去上學就去吧。
柳小枝抱住了她的手臂，模著她手臂上半透明的魚鰭，悶悶道︰「你跟我一起去。」
柳魚果斷道︰不行。
「你不去我也不去！」
那就都別去。
「嗚……你怎麼這樣……我都失戀了……。」
我不想去，也沒辦法去。
柳魚拍打了下她巨大的銀白色魚尾——出去給人參觀嗎？
柳小枝︰「我會法術！我給你變個腿！」
柳魚不信任地看了她一眼。
柳小枝信誓旦旦︰「我已經進步很大了！這次變化可以保持好幾天，只要不大面積地踫水就完全沒問題！」
柳魚的目光里還是充滿不信任。
柳小枝跳起來︰「不信嗎？我給你示範！」她環視了一周，最後把目光放在了正在勤勤懇懇抹桌子的柳條兒身上。
她手指快速捏出法訣，口中念念有詞︰
「天地玄宗！萬氣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幻！」
無辜的柳條兒「砰」一聲變成了一個鼓鼓囊囊的四方靠枕。
還是樹葉花紋的，掉在地上彈了兩下。
柳小枝︰「看吧！起碼能保持三天！呃……你什麼表情，怎麼……了？」
柳魚看向她的眼神很不友善︰你把唯一干活的人變成了枕頭，接下來，誰做飯？誰打掃？
柳小枝︰「……。」她連忙換了話題︰「話說那個什麼，嗯，剛剛在游戲里大師兄給我發郵件，我心情不好也沒細看……說你怎麼怎麼了。……你們倆鬧矛盾了？」
柳魚才不接她的轉移話題︰你趕快把柳條兒變回來。
柳小枝︰「不嘛！我要證明給你看！我的法術已經進步很大了真的！大不了……大不了我給你做飯打掃！……。」
她是破罐子破摔了，柳魚卻不答應︰你干不成樣子。快變回來。
柳小枝淚奔了，默默去撿起柳條兒抱枕，邊哭訴道︰「大魚你太討厭了！」
柳魚看著她那小可憐的模樣，慢條斯理道︰你把她變回來，我跟你出去。
柳小枝的眼楮頓時亮了。
在這個世界上，柳魚關心的人並不多，但只要被她認為納入了羽翼之下，就容不得任何人有半點傷害。在某些不經意的時候，她也會予以妥協和退讓。
她的脾氣不能說差，因為很少有人會主動去惹她，也很少有事情能特別牽動她的情緒。
但最近，就是出現了這麼一個人，非要不時地逗弄她一下。
結果把自己給逗出火了。
讓我們把目光放回幾十分鐘前的辰砂世界——柳魚還在游戲里騎馬做任務，遇到斗篷男的時候。
莫名飛躍過來的男人用****的姿勢騎上了她的馬。
柳魚一個後肘搗過去，雙臂卻被對方從身後禁錮了。大手一伸，包住了她握著韁繩的手指。
級別和性別的力道差別在那里放著，柳魚不掙扎了。她垂下眼簾斜看向後方，淡淡問道︰「做什麼？」
那人低下頭，下巴蹭在她發頂，低沉的聲音有種不協調的機械感，卻是從未听過的陌生︰
「請姑娘送我一程。」
辰砂世界的擬真度玩家可以自由設置，自由度越高，環境細節越精細逼真，和現實感受越相近。但某些不好的感受也會很強烈，比如戰斗時眩暈的效果，所以考慮到玩家的健康，官方提倡的是適當調整。
柳魚不在意那些，設置的是最大限度。
所以現在身後這個男人說話時胸腔的鳴動，還有噴灑在耳畔溫熱的呼吸，她都可以真實地感覺到。
這種狀態讓她覺得難以忍受。
——「馬送你，你讓我下來。」柳魚干脆開口道，
送你一程？自己想去哪兒去哪兒吧。如果這匹借來的馬能給別人騎的話。
「哈，好大方，」那人笑了起來，可惜我不會騎馬。」
多麼熟稔的態度和語氣。
她微微皺眉︰「你是誰？」
男人道︰「你若能猜出來，我就放開你。」
柳魚才懶得理他，掙開手，動作迅速地向下抽出了柳葉刃，直接朝對方的大腿扎了下去。
游戲里傷害是沒有痛覺的，而且柳魚這一下對他應該造不成什麼傷害，能不能破防都不一定。
但是看到刀這麼扎下去人總會下意識地躲避。在斗篷男想去阻止時，她手腕一翻，又劃向對方的手臂。這人反應也很快，而且他力氣大，位置又有優勢，明顯佔了上風。
兩個人在馬上這麼你來我往地互博了幾招。柳魚並不妄想打傷他，趁對方一個不留神，她已經一躍而下，離開了馬背。
馬在她落地的一瞬間也消失不見了，男人同樣穩穩地站在了地上。
「竟然還有點真功夫，」此人大半張臉都被埋在斗篷兜帽里，讓人看不清表情，他依舊用那機械的聲音道，「來吧，我不用武器，也不用技能，咱們過兩招。」
柳魚面無表情道︰「我不跟你打。」
「你沒得選。」男人說完這一句，已經發招襲來。
他不用武器，不代表她不用，柳魚抽出了長鞭。
但是讓柳魚惱怒的是，對方並沒有按照語氣里那種公平的態度來打，依靠著等級差距硬生生受了她一鞭子。
並且，在她以為不可阻攔的一拳迎面而來，做出抵御姿態時，這個混蛋出人意料地直接將她撲倒在了地上。
「放肆！」
被撲倒仰躺在地上的柳魚幾乎是月兌口而出。
帶著恨恨之意，她眼疾手快地抽掉了對方的兜帽。
一雙不帶任何感情的黑色眸子出現在她面前，底下是帶著深色面紗的面孔。柳魚還是認不出來這是誰。
男人將她壓制在地上，又機械地笑了起來︰「放肆？這語氣……好像古代娘娘什麼的經常掛嘴邊……。」
柳魚一巴掌抽過去︰「滾開！」
男人握住了她的手腕按在地上，邊玩味道，「你想不想掀開我的面紗看看？其實就算你把我的衣服扒光了也看不出來的……。」
柳魚蹙眉，想明白了︰「你戴了偽裝道具？」
「聰明。」
柳魚冷冷道︰「如果讓我知道你是誰……。」
對方打斷了她的話，調笑道「你要千刀萬剮我以泄心頭之恨嗎？真是，這麼高傲，容不得別人開一點玩笑。有什麼意思。」
這麼將她按在地上是在開玩笑？柳魚寧願被認為心胸狹窄，也絕對不能原諒這種行為。
太孟浪了。
想她潘蒂娜活過如此漫長的歲月，還從沒被人如此輕浮地對待過。
還完全是憑等級壓制，那一瞬柳魚覺得這完全是種屈辱。
似乎看懂了她眼里的森冷，男人終于放開了她。
撿起之前扔在地上的長劍，歸劍入鞘放在背後，他背對著柳魚道︰「不好玩，我走了。」
柳魚手支在身後，半坐在地上，看著他的動作，微微眯起了眼楮。
仍然散發著紅光的黑衣男人在西沉的落日中顯得冷冽而邪氣十足，斗篷下擺隨著走動微微擺動。那背影越走越遠，在地平線上逐漸變成一個黑紅剪影。
她卻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柳魚抬手，寫了一封郵件。
僅有文字的郵件，飛鴿只有玩家自己能看到。帶包裹的周圍的人也可以看到飛過來的鴿子，但是附件要到郵箱去取。
柳魚這封郵件內容只有五個字，不過帶上了一支柳葉刃作附件。
——
然後她目光停在了那個剪影上。
看著一只飛鴿從天邊盤旋而來。
看著剪影抬手收信低頭看信。
看著那個身影就那麼僵住了。
想跟她斗？柳魚面無表情地想，這個家伙真是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