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懲罰最好的辦法就是擱置一邊不予理會,讓對方沉浸在未知的想象中自我折磨。
這遠比立刻讓其面對處置要可怕。
當然這不適于用那些沒心沒肺臉皮厚神經粗的人。
他們是天生的樂觀派,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明天會遇到什麼,完全不在他們的考慮之內。
姚涵麒覺得自己屬于後者,當他居高臨下地看著羅櫛從樓梯上翻滾下去時,那磕磕絆絆的慘叫聲和周圍人的尖叫驚呼聲,並沒有讓他產生哪怕一絲的愧疚或者恐慌。
他趾高氣昂地坐在教導處的辦公室里,在主任緊皺的眉頭和煩躁的眼神里,慢條斯理地按下了家里的電話號碼。
後果什麼的他想得很清楚了。
文慧心那個女人怎麼可能舍得風塵僕僕地過來,參與處理這種她眼里的雞毛蒜皮小事。一般都是直接打錢解決了事,如果對方不依不饒,至多派個下人之類的過來調解。
她這樣輕易地打發他,他就一遍遍找事給她。
他這樣嬌生慣養長大的少年,不知人間疾苦,不知天高地厚,道理明白的一堆一堆,但沒一個能放在心上。總是將一點點小委屈看的比天還重,仿佛全世界都不能理解他的痛苦和哀傷,仿佛所有人都長了一張膚淺的臉,唯有他心懷秘密,深不可測。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顧影自憐不可自拔。
這種完全以自我為中心的行為心理,我們稱之為中二。
中二少年姚涵麒在電話里听到了熟悉的溫軟語氣,和熟悉的回答——
「小麒又跟同學鬧別扭了啊?哎呦你這小脾氣還是這樣……這次要多少?咱一分不少給他們,可不能讓別人覺得咱們姚家仗勢欺人不講理……。」
姚涵麒默默想,你看,她第一個關心的是姚家的名聲,而不是他是不是受了什麼委屈或者傷害。
如果教導主任知道他現在的內心獨白,能一口老血噴出丈遠。
——你受了什麼委屈?什麼傷害?你這死孩子在學校里欺負人不是個把回了,一次比一次過分,一次比一次無理取鬧,你指望別人擔心你有沒有受傷害?你以為地球繞著你轉的?
事情正朝著姚涵麒熟悉的方向發展時,異變突生。
他隱隱听到那邊似乎有人說了幾句什麼,文慧心一邊答著,「這樣啊?那也行……呵呵九弟麼……嗯嗯跟他說一聲,也讓小麒帶他去轉轉……不能老在家呆著吧……呵呵呵……。」
九弟?
姚涵麒耳朵豎了起來。
那端文慧心對他道︰「你九叔也到k城了,弄完學校的事帶你九叔到處轉轉吧。」
姚涵麒︰「……。」
姚涵麒的父親在家是老七,他們家一直人丁興旺。姚涵麒的爺爺姚盛年輕時是位種馬式的梟雄,兼吃黑白兩道,紅顏知己從來不少。大老婆生了兩個女兒就香消玉殞,姚盛之後沒再續弦,後來給他生兒育女的小老婆們沒有名分,卻堂而皇之地住在老宅,頗有舊時幾房姨太太的感覺。
這個老九是他最後一個兒子,也是姚盛最後一朵桃花結的果。
不過這朵桃花性子很烈,她叫葉初,比姚盛小了快二十歲。姚涵麒對她了解不多,因為據說這個女人一听說姚盛家里居然已經有四個太太,大發雷霆,生完兒子果斷踹掉****,嬰兒丟給他,自己游蕩世界去了。
姚涵麒跟同胞妹妹姚涵琳八卦的時候,姚涵琳說葉初是個年輕貌美的女殺手。
姚涵麒自然不信。
姚涵琳成天在家呆著,跟那群鶯鶯燕燕們談談東家長,聊聊西家短,知道很多不知是真是假的東西。姚涵麒覺得有的听起來似乎很靠譜,有的就像話本小說一樣荒誕。
葉初那個兒子,也就是他的九叔,在姚涵琳的話里,完全是個傳奇。
姚涵琳說這個九叔小時候就被送去一個秘密基地訓練。被誰送去為什麼要送去她也不知道,但總之是進行了某種類似于特種兵的全能性魔鬼特訓,然後漸漸長成了一個冷血面癱的男人,不會笑不會哭,沒有任何人類的感情。
在最近的通話里,姚涵琳說他們這個人形兵器九叔回來了,因為誤殺了教官被遣送,一個人在外面飄蕩了很久,今年不知怎麼想什麼,忽然回家了。不過對方神出鬼沒,回來以後整天泡在游戲里,她還沒見過他一眼。
姚涵麒的認知里,那些遙遠而熱血的故事都是三流小說電視里的情節,所以這個九叔他也一直當做一個觸模不到的奇人。現在文慧心竟然跟他說,要他帶這個奇人去到處轉轉?!
姚涵麒頓時神思不知所屬,開始天馬行空地亂想起來︰
那個九叔……
他要怎麼跟他溝通?人形兵器能理解他說的話嗎?
他會想看什麼吃什麼?據說那種訓練出來的人都是人肉都可以生吃的……
誤殺教官那個理由听起來太不法制了吧?以為是拍電影嗎?沒人追究責任嗎?
他不會不小心惹了他,也被輕輕松松地誤殺掉吧??
雅蠛蝶……
然後姚涵麒很快看到了那個在他意識里已經變成殺人狂魔的,九叔。
九叔隨母姓,名柏舟。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
——葉柏舟。
那時的葉初還認真地愛著姚盛,可惜他最後還是沒能成為她的良人。
她不能容忍任何的不專一。
她說,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儀棣棣,不可選也。
她從來不懂得什麼叫退讓,也決不允許在感情上委屈自己,于是毅然選擇了離開。
姚涵麒見過她的照片,的確是個堅韌美麗的女人,而且有著混血兒深邃而艷麗的輪廓。
站在門口靠著越野車站立的男人,似乎繼承了她這一點。
他的面孔非常俊美,鼻梁高挺,唇形剛毅,叼著一根未點燃的煙。有些凌亂的額發被隨意向後順倒,露出漂亮飽滿的額頭。還有一雙狹長的鳳眼,眸光冰冷暗沉,看不清里面的情緒。
他的裝束非常隨便,只穿著一件背心,結實的肌肉線條被勒得非常明顯。底下看起來是胡亂套了一件迷彩褲。將近一米九的身材看起來高大而健壯,半靠在那里的姿勢,像是草原上饜足的大型野獸,明知無害,卻依然生人勿近。
這個男人,明明只是那麼隨意地站著,卻渾身散發著一種危險而****的性感。
讓人不自覺地想要靠近,卻又不敢接近。
門衛通知說這個人沒有證明,沒辦法放他進校。姚涵麒出來時看到周圍已經聚集了不少女生,面色緋紅,指指點點。
他很快給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不過是個大叔嘛,還是這麼邋遢類型的。怕什麼,涵琳說的話小孩才會信,講的那麼假。……趕快從主任這里月兌身,然後隨便找個地方給他逛去。啊……真是煩死了……
正想著,姚涵麒朝男人的方向走了過去。
這位姓葉的九叔本來是眯著眼看向了他,似乎認出了他。但就在姚涵麒開口準備打招呼的時候,他忽然目光一轉,牢牢釘在了姚涵麒的身後。
那眼神太過鋒利,姚涵麒不由自主地回頭看去。
——他身後不遠出,站著一個小蘿莉。
穿著他們學校的制服,同樣是素白的襯衫深藍格子裙,白色過膝襪和黑色圓頭小皮鞋,明明已經看厭的裝扮,這個扎著長長的雙馬尾的小姑娘這一身卻還是讓人不由自主地產生萌的感覺。
姚涵麒認得她,或者說學校里沒人不知道她。
——柳小枝,傳聞中的天才少女,高一五班從來沒出現過,但卻非常有名的學生。
今天是吹了什麼風,她來上課了?
姚涵麒還沒多想,他怔住了。
看到了一個正向柳小枝走來的女人。
是的,女人。
那些濃妝艷抹,穿著熱褲黑絲的未成年少女們,即使她們的粉涂抹得再厚,假睫毛貼得再濃密,高跟鞋的跟再細再高,也掩飾不掉那幼稚的思想和氣質。或許照片會讓人迷惑,但舉手投足,一眼就能看穿。
真正的成熟不是單憑化妝可以表現出來的。
姚家的姨太太們喜歡各種聚會party。她們在那些所謂上流社會的交流場所里爭奇斗艷,拒絕任何可能的撞衫。從小燻陶其中的姚涵麒見識過無數妝容繁復的美人,早已經開始麻木。
再美艷精致的美女,在他眼里都是香脂水粉凝成的肉團。
但是這個走過來的女人不一樣。
完完全全,不一樣。
她也許不是最美的,她看起來甚至沒有化妝。
但世上就是有這麼一種人,讓人在看到的第一眼,便忍不住想要為之臣服。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氣場。
另一邊。
柳魚沒想到,她會在這里遇到之前在寧鎮柳條兒撿回來的那個男人。
她今天出來四分是因為柳小枝的磨人,六分是因為好奇。
人類的學校是什麼樣子,她也想去看看。
家里的柳魚能穿的衣服不多,三個姓柳的女人一個是魚不喜歡穿衣服,一個是樹精只喜歡cosplay,一個是樹精的分枝只喜歡艷麗的顏色,總之沒一個審美正常。最後翻箱倒櫃找到一件淺米色雪紡v領短裙,胡亂搭上一條皮質腰帶,柳魚就出去了。
初次化腿的柳魚被忽悠穿上了一雙銀色高跟鞋,很不舒服也很不習慣,但她以為是必須的,也沒有抗拒什麼。
著裝很普通,但氣質容貌——單單往那里一戳,回頭率百分之百。
深棕色的長卷發和湛藍雙眸讓她看起來像個外國妞。
柳小枝用完法術,用修長誘人的白皙雙腿站立起來的柳魚第一句話就是居高臨下地對她說︰
我知道你矮,但今天才發現你居然這麼矮。
柳小枝︰「……。」
柳魚一天都心情很好,她體驗了各種交通工具,公交車、出租車、過山車、踫踫車……跟著柳小枝去逛街,吃小吃,購物……
到下午玩夠了,才來到傳說中的學校,兩個人都是第一次邁進校門,很不負眾望地在偌大的校園里迷路了。
繞著繞著就轉回了原地。
柳魚覺得外面的人類唯一的缺點就是太吵,然後眼光都很詭異,老讓她覺得自己是走錯了步子。話說她在家練習了半個小時才矯正同手同腳的習慣。現實中走路跟游戲明顯感覺是不一樣的,柳魚很有成就感。
柳小枝蹦蹦跳跳跑很快,踩著高跟鞋的她慢騰騰地在後面跟著,旁人不知她是走不快,只覺得優雅而迷人。
正磨蹭著,忽然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意味不明的視線。
她一抬頭,就看到了那個眼熟的男人。
葉柏舟本來還在苦惱怎麼面對某人。
他問了家里那些閑著沒事干的女人們,該怎麼討好生氣的女孩子。她們皆是一副驚愕然後恍然大悟又互相竊喜的神情。像是忽然發現一具機器有了人的感情。
她們嘰嘰喳喳地說送花、送珠寶、送房子、送車、送鑽戒……
沒一條能采納的,葉柏舟只能扶額。
柳魚一天沒上線了,他抱著剛鑄好的重劍蹭來蹭去,想不出來該怎麼消掉女王的怒火。最後決定去散心。
沒想到散出了個驚喜。
如果沒看到這張難忘的美麗面孔,他差點都要忘記自己來k城的原因了。
那天任務九死一生,完成以後昏迷在小鎮樹林里,一時失誤被陌生人給帶回去治傷。醒來他竟然看到了神話中才會出現的人魚,那種無法形容的美麗是他一生也不能忘記的。
後來人魚偷偷搬走了,他猜測是因為他發現了她們。多番打探後才知道她們可能是向這邊來了,他便跟了過來繼續尋找。
這幾天沉迷游戲幾乎忘了初衷。
不遠處那身姿高挑的卷發美人視線與他相遇,然後深深蹙眉。
他唇角勾起笑容。——想起他是誰了?
今天,真是不虛此行。
這一次,不會那麼容易讓你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