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不死的悸動,加上抑制不住的好奇心,促使蕭劍揚等鬼子的炮擊一停就爬了過去,用工兵鏟起勁兒地挖起來。洞很深,蕭劍揚向旁邊的那位下士招了招手——兄弟,幫把手吧!
兩個人從土里刨出了個沒響的炮彈頭,足有小冬瓜般粗細。黑 的彈體上還有幾個漢字——昭和十二年。
蕭劍揚啐了口唾沫,心里罵道︰鬧了半天,原來踫到個大日本蝗軍的瞎**彈!
仗打到下午,增援來的3連也傷亡殆盡了。
這時,傳來了糟糕的消息——右翼友鄰部隊的陣地被日軍突破了。
由于中**隊的陣地布設得像一條線,缺乏縱深配置,因此一旦一點被突破,整個防線都動搖了。
傳令兵又上來了,帶了新的命令——前沿各部隊收縮後撤,向羅店鎮內轉進。
連長斜靠在戰壕里沒動,吃力地往駁殼槍里壓入最後十發子彈。他又一次負了傷,右腿被炮彈炸斷了,斷口處露出了白色的骨頭碴子。
蕭劍揚跟幾個弟兄過來要抬連長,他平靜地擺了擺頭︰
「你們撤吧。我跟他們作個伴兒。」
他指了指被壘作胸牆的弟兄們的軀體。
一排長一瘸一拐地走過來,給連長敬了個禮,然後突然撲過去,一把奪下連長手里的駁殼槍。
「連長,俺們說什麼也要把您抬下去!」
他點了幾名弟兄︰
「你們幾個負責連長,有你們在就要有連長在!」
兩個連剩下的70多號人往鎮子里撤。當通過一片半人高的棉花地時,突然遭遇了一隊從側翼包抄過來的日本兵。一陣短兵相接之後,隊伍被打散了。
蕭劍揚殺出棉花地,在一口小水塘邊停住了腳。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渾身的衣服都濕透了。
前方綠油油的菜地盡頭出現了一長溜房屋,黑瓦白牆的屋宇被炮火炸得東倒西歪。
那里就是羅店鎮。
他抬腿正要往那個方向邁步,可猛地又站住了。
連長!
蕭劍揚一下子意識到,身負重傷的連長和抬運他的幾個弟兄都不見了蹤影。
他趕忙掉回頭,貓下腰,又沖進了那片棉花地。
等蕭劍揚找到連長的時候,晚霞已經燃遍了天際。
連長趴在一塊兒被踩倒的棉花地里,臉扭向東面,眼楮半睜著,無神地望向遠方,像在想著什麼心事兒。
在他的背部,是三八槍刺刀留下的密密麻麻的刀口。
他身邊不遠處,是另外三名弟兄的尸體。棉花地里滿是雜亂的日本兵大皮鞋的鞋印。
蕭劍揚慢慢地跪倒在連長身旁。他覺著渾身的血液好像長白山中臘月天的瀑布,一下子凍結在半空中。而眼窩里卻干熱熱的,似乎有什麼正燃燒起來。
連長微微張開的嘴里,滿是粘稠的血塊兒。他的右手深深地抓入土里,浸滿了鮮血的土地中出現了五道由手指摳出來的深溝。
蕭劍揚呆跪了一會兒,用右手輕輕地把連長仍然睜著的眼楮合上,然後仔細地數起連長背部的刀口。
一個、兩個、三個……十一個、十二個……數到後來數不清了,因為好幾個刀口血肉模糊地重疊在了一起。
就算17處吧!
蕭劍揚接著清點了一下自己身上剩下的子彈。還有四個裝滿彈的橋夾,再加上槍里沒打完的兩發,總共是22發子彈。
蕭劍揚把連長的身子正過來,抓了兩把土,蓋在那張已經變得灰白的臉上,然後輕輕地說了句︰
「連長,您慢點兒走,俺去整17個鬼子給您送終!」
他站起身來,緊了緊腰間的武裝帶,然後抬頭判斷了一下方位。他沒打算朝西撤,而是準備向東。
東邊的天幕下,暮色已經濃重起來。他拎著槍朝那個方向走去,那是日本人的後方。
最後一抹晚霞烙紅了他的背影。
他像一名孤獨的獵手,沉默地走向野獸出沒的晚林。
十三
蕭劍揚的第一頭獵物,其實可以說是用舌頭打著的。
他借著夜色,從兩股日軍的結合部溜了過去。這幾天,中日兩軍在羅店一帶反復爭奪,彼此的戰線都比較亂。
蕭劍揚盡量揀棉花地走。這江南的棉田讓他想起了故鄉的青紗帳。只不過棉花稈沒有高粱稈那麼高,才到人的腰這兒。另外也不像高粱稈那麼密。但要藏住一個貓著腰的夜行者,這棉花地是足夠了。
多年深山老林中的狩獵生涯,使得蕭劍揚養出了一副矯健利落的好身手。他在黑夜中迅速地潛行,像魚兒在湖水中游蕩。
路上踫到過幾次鬼子的游動哨,蕭劍揚都是悄無聲息地趴下來,靜靜地等他們過去。他不想貿然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