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它們解下來,拔出刺刀,又重新在身邊割了一些,然後仔細地把新割的睫、葉往衣服上系綁。
一邊手里忙活著,他一邊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一幕。
他對自己開始有些不滿。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對那個負了重傷的日本兵下不去手。
也許真是像爹說的那樣?
從前他爹就說過他——你小子,這副眼力跟這手槍法,是咱們老蕭家的!可你這心腸,像你娘。
說實話,蕭劍揚也承認,自己並不是屬于心腸賊硬賊硬的那一路人。
當年在林子里打獵的時候,他基本不沖小 子、小山兔什麼的開火。有一回,他爹下的夾子打住了一只皮色油亮的母狐狸。這只狐狸大概是剛當媽不久,有幾只小狐狸崽兒一直圍著它打轉兒,叫得那個淒慘。蕭劍揚看著不忍,就背著他爹把那只母狐偷偷放了。
可話說回來,蕭劍揚不是不知道,那些個打著膏藥旗的東洋鬼子,別說是狐狸了,就連野狼也沒他們凶殘。
自打進長白山跟爹干起義勇軍以來,蕭劍揚用槍打起鬼子來可是從不眨一下眼。
但是今天,當他握著刺刀走向那個負了重傷的日本兵的時候,特別是當看到那雙充滿絕望和哀求的眼楮的時候,蕭劍揚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手沉了起來。
他覺著,用槍從老遠的地方向目標開槍,跟在眼皮子底下用刀子捅向對方的胸口,這感覺差著大了。
而槍擊一個全副武裝的日本鬼子,跟刀捅一個失去了抵抗力的傷兵,這也完全是兩種感受。
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氣,覺得心里很煩。
新的偽裝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把綴滿睫葉的衣褲穿好,然後抓過身邊的步槍,用刺刀習慣性地在槍托底部劃起刀痕來。
靠近背帶的槍托,已經有九道刀痕了。他在後面又添上一道、二道……
當要開始劃第三道的時候,他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核桃木的槍托上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痕跡。
他想起了慘死在鬼子刺刀下的連長。
「娘的!」他下意識地站起身,右手握刀,左手拎起步槍,往回走去。
連長當時也是身負重傷啊!那幫畜生硬是用刺刀把他捅死了,而且扎了那麼多刀!
俺也要讓那個鬼子傷兵嘗嘗刺刀的滋味!
可走了幾步,他又站下了。現在返回去太危險了,多半會踫上其他聞聲趕過來的鬼子兵。
更重要的是,有一個模糊的念頭從他心底慢慢地飄浮而起——
如果人也像畜生那樣去干事兒,那人跟畜生還有什麼分別呢?
他沉重地走了回來,一**坐下來,默默地用枝葉編起草圈來。
他把編好的草圈扣到頭頂的軍帽上,然後收起刺刀。
「下次開槍要再準點兒,直接一槍就要了狗日的命!省得這麼煩了!」他狠狠地向遠處罵去,好像那里站著一排鬼子兵似的。
這時,西面偏南不遠的地方,傳來了炮聲。
蕭劍揚凝神听了听。根據昨天在陣地上獲得的經驗來判斷,這不是炮彈落下的聲音。
既然不是炮彈落地的聲音,那多半就是火炮射擊的聲音嘍?
蕭劍揚爬起來,伏下腰,向炮聲傳來的方向模去。
十九
蕭劍揚低著身子悄悄地行進了一段。
炮聲越來越清晰了,空氣中也能聞到隱隱的硝煙味兒。
他趴下來,開始匍匐前進。
爬了一會兒,他發現鼻尖兒前頭的草叢中,出現了一條廢棄的溝渠。這條溝渠不是很深,里外都長滿了荒草,從稍遠的地方就不大看得出了。
溝渠延伸的方向,恰好指向炮聲傳來的方位。
蕭劍揚爬進了溝渠里,然後順著它的走向往前匍匐。
他每爬一陣子,就停一下,輕輕地抬起頭,向溝渠外觀察一次。
當看到日本人的第一門火炮的時候,蕭劍揚停下來了。他輕輕伏子。
趴在溝渠的底部,他覺得心跳一下子加快了許多。
他使勁兒地吸了幾口氣,左手下意識地整了整戴在頭上的偽裝草圈,然後慢慢地把頭探起來。目光越過溝渠的上沿,仔細地觀察起來。
除了離他最近的這門之外,炮兵陣地上還有另外幾門火炮。
一門、兩門、三門……蕭劍揚默默地數了一下,一共是四門火炮,一門比一門離他遠。
這四門火炮大致呈一條直線排列,這條線與蕭劍揚隱身其間的溝渠形成一個夾角。
所有火炮的炮口一律指向西南方。
由于剛當兵不久,干的又是步兵,蕭劍揚對火炮很是外行,分不清什麼是山炮,什麼是野炮。
他感興趣的是開炮的人。他們才是他的狩獵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