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筆桿兒連長,老家四川,本是個在洋學堂念書的學生,民國23年,投考了設在南京的「中央陸軍軍官學校」,被編進第二入伍生團,是為黃埔11期。
這一年的10月25日,也就是淞滬戰役打得正慘烈的時候,他們黃埔11期第2團的600多名學員畢業了。他被分到51師,任305團1營2連的少尉連附。
11月上旬,從上海外圍撤退的時候,前任連長倒在了日本人的飛機炸彈下,副連長也受了重傷。于是他接過了連長的手旗。
今天,是他第一次有機會,在正式場合給連里的弟兄們訓話。可一時間,他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畢銘成心里很清楚,從上海撤下來的一路上,弟兄們的士氣是如何的低落。如今又要奉命死守孤城,無怪乎大家的臉上都蒙上了一層黯色。
頓了半晌,他下了道令,全連繞腳下的空場跑五圈。
幾圈跑下來,大伙兒身上有了熱乎氣,筆桿兒連長心里也有了主意。
待全連立定站穩之後,他清了清嗓子︰
「弟兄們,今個兒是我畢某第一次跟大家講話。其實,我也莫得啥子好講的。這樣吧,我來教大家唱個歌歌。我唱一句,大家跟著學一句。」
說完,他扯開腔唱了起來。
這歌的曲子簡單有勁兒,容易上口;詞兒也短小生動,好懂好記。沒用幾遍,全連的弟兄已經基本可以齊唱了。
「槍口對外,齊步前進
不傷老百姓,不打自己人
我們是鐵的隊伍
我們是鐵的心
維護中華民族
永做自由人!
裝好子彈,瞄準敵人
一槍打一個,一步一前進
我們是鐵的隊伍
我們是鐵的心
維護中華民族
永做自由人!
……」
在歌聲里,每頂鋼盔下的黃臉膛上,漸漸有了一抹紅色。
歌聲落定之後,筆桿兒連長直了直腰,接著講話︰
「這個歌歌唱得很好啊——‘我們是鐵的隊伍,我們是鐵的心’。我們這些在火線上跟鬼子干的弟兄,就是一支鐵的隊伍!不管到了啥個時候,我們都要像個軍人!決不當龜兒子!」
他講得有些激動,不知不覺中,又把他那只黑自來水筆模了出來,攥在右手手心里︰
「在我們的後頭,就是南京城。南京,是我們中華民國的首都,是孫總理的安息之地。要是我們就這個樣子甩手不要,把它讓給日本瓜批,那我們的胯底下還配有卵子啊?!」
連里的隊列中,不少弟兄們的臉愈發紅了起來。
蕭劍揚覺得自個兒的臉上也有點兒燒得慌。盡管筆桿兒連長滿嘴四川口音的官話,他听著不太習慣,但大概意思還是懂的︰
「胯底下還配有卵子啊?!」——不就是不配做個爺兒們嗎?
「幾天前,唐司令長官發表了講話——誓與南京城共存亡。我們軍人,當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連長畢銘成頓了一頓,放緩了語調︰
「我本人,在南京讀了三年的軍校,對這個城市是有感情的。不管發生啥子情況……」
他用左手拍了拍腰間的皮帶,那上面拴著一個圓蛋蛋樣子的手榴彈︰
「我畢某肯定要跟南京城抱到一起死!」
早飯之後,二連向西北方開拔,朝著指定的防御地域進發。
隊伍行進了一段,走在前面擔任值星官的二排長,扯起了嗓子︰
「‘槍口對外,齊步前進’,預備——唱!」
「……
我們是鐵的隊伍
我們是鐵的心
維護中華民族
永做自由人!
……」
歌聲從一百多條嗓子里躥出來,在冬日的陽光里飄來蕩去。
蕭劍揚走在隊列中,也唱得很起勁兒。
他打心眼兒里喜歡這歌,特別是中間的那幾句詞兒︰
「裝好子彈,瞄準敵人,一槍打一個……」——太對自個兒的脾氣啦!
邊唱邊走,他不覺地背緊了肩上的步槍。
等部隊開到了指定的防御位置,大伙兒都傻了眼。
師部的命令,是讓305團在淳化鎮的西北方構築預備陣地,作為縱深部隊。
命令中說得很清楚,以該地原有的國防工事為依托,在三日內構築起足以抵御日軍中口徑炮火的野戰工事。
可眼前這所謂的「國防工事」,卻是個半拉架——
塹壕只挖了半截,交通壕淺得像條車轍印兒,掩蔽部沒有頂蓋……最可氣的是,單兵掩體就連胸牆下的崖徑都沒留出來。
好歹有幾座鋼筋水泥的機槍掩體,可掩體的鋼板門卻用大鐵鏈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