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天牢里不管白天黑夜都是一個樣,都是一個昏天暗地,一個暗無天日,一個閑著無聊,這是玉樓主蹲了兩天後的總結,除了睡覺就是坐著等死,生活委實如同白開水。
除了初初含煙飛煙兩人還好心的探探監,並且非常沒有良心助幸災樂禍的對她的遭遇表示無限同情,玉樓主備受打擊,鼓著眼楮鄙視兩人,那兩人視而不見,還樂巔樂巔的笑得分外和諧,玉樓主心里那個氣啊!恨不得抽著鞭子揍兩人一頓!但是瞧著自己身陷天牢案情還沒有絲豪進展便生生的止住了這個念頭,她還要指望這兩個祖宗救她出去呢!所以玉樓主硬生生的忍了自己的一腔怒火,不過來兩人也就是有那幾分膽子看著她吃鱉,等她真正有事的時候這兩人跑得比誰都快,心里比誰都著急。
含煙還拉著她的袖子小聲問︰「主子,要不要把這事告訴尋鳶公子一聲啊?」
玉驚容臉色很不好看,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讓他看看我混得多慘淡嗎?算了,這事我自己解決,你們誰把這事告訴了尋鳶我打斷你們第三條腿!」
納蘭玥在一旁好奇的問道︰「容容,你確定她們有第三條腿?」
玉驚容咳了咳,幾乎差點沒被自己的唾沫嗆死︰「蘭楚美人,我有讓你說話嗎?你知不知道偷听人講話是很不要臉的形為,我完全可以揍你一頓的!」
納蘭玥在一旁不知死活的說道︰「揍我,不過容容你確定你打得過我?」
玉驚容望了一回天,掂量很久,冷笑一聲︰「雖然我打不過你,但是我弄死你這事不難辦!」說著不動聲色的給納蘭玥上了一味百步笑笑巔,于是當晚一向高貴冷傲的納蘭美人一晚上沒有形象的捂著肚子笑,于是他徹底明了這世界上得罪誰也不能得罪玉樓主!因為她身上奇奇怪怪的東西著實太多!尤其是亂七八糟的毒藥更多!
不過這兩天,除了那兩個小沒良心的來看過自己一次,就連她的生死之交蒼皓然都沒探望一次,完全是把自己拋棄了,玉樓主恨恨的想,等她出獄了一定可勁去他宮里搬桃花醉,搬不完使勁砸了也是好的,讓你不來看我,讓你不來看我!玉樓主蹲在牆角形容十分悲苦,蒼皓然到底遇到什麼破事了,該不會蒼蘭那小丫頭又捅什麼簍子了吧!可飛煙含煙兩個也沒說什麼啊!玉驚容百思不得其解。
納蘭玥瞧著她眼巴巴的樣子剛開始還笑得分外沒有同情心,玉驚容索性也不理他,直接給他甩了冷臉給他看,再就是實在閑著沒事的時候就蒙著大睡。
這一日剛剛歇下不久,玉驚容心里裝著事一直沒怎麼睡熟,迷迷糊糊的似睡非醒,想睜眼感覺眼皮有點重,不過卻做了一個怪異的夢,夢到一個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女子和納蘭玥坐在白蓮池邊,那時的納蘭玥模樣似乎更年輕一些,也更俊俏一些,而那個女子依在他懷里,似乎在小聲說著什麼,納蘭玥也極是溫柔,她還準備看仔細些,畫面又猛地一閃,又是一處懸崖,素衣女子一身鮮血,似澆灌的紅蓮,然後縱身一躍,跳下了萬丈懸崖,耳邊似乎還喊起納蘭玥驚呼一聲︰「雪兒,不要——」
「不要——」玉驚容突然感同深受的睜開眼楮,揉了揉眼楮,看著人在天牢,根本沒有什麼懸崖,也沒有什麼白蓮池,像是夢一場,大約是最近心情不好壓抑太多魔障了。
嗯,一定是魔障了,無緣無故做這樣奇怪的惡夢,玉驚容拂了額前冷汗,又重新躺了回去準備繼續睡,可是卻再也睡不著了,眼前老是反反復復出現那鮮血淋灕的畫面,晃的她頭有些暈,玉驚容索性坐了起來,按了按腦門讓自己清醒一點。
天牢里極是安靜,像是陷入了完全黑暗之中,光暈自遠處暈染開來,似一幅斑駁陸離的畫,玉驚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現下是什麼時辰,但知道納蘭玥不在自己身邊,也不知道這個時辰又跑到哪里去了。玉驚容撐起身子,腦海里一閃而過又是那鮮血澆灌的畫面,不由甩了甩腦袋,嘴里還小聲的嘀咕了一句,真是魔障不清了,看來蹲牢房蹲的腦子都不正常了!真是讓人懊惱萬分!
玉驚容懶洋洋的喚了一聲︰「我說納蘭玥,你還活著嗎?」等了半晌並沒有人應聲,玉驚容嘀咕了一句,這廝跑哪兒去了,玉驚容左瞄右看了好一會兒也沒發現納蘭玥的影子,想著估計她睡著了,納蘭玥一個人著實無聊便出門溜彎去了。
其實這兩天玉樓主也有認真反思一下,覺得自己可能是東秦皇宮里蹲天牢蹲的最舒服的一個,因為牢門能時不時的打開,完全不用鑰匙,而那些守門對兩人著實無奈,因為打不過又不敢真正動手,因為上頭安排了讓好生守著,只要不跑出天牢就成,于是玉樓主閑著無聊的便到各個天牢里溜達一圈兒,有時候還好心帶著納蘭玥,于是經過兩天玉驚容早就跟天牢里上上下下的的人都混熟了,大家都知道重花樓的樓主在這里蹲天牢。
玉驚容打了個哈欠,肚子里咕嚕一聲,想著應該到點吃飯了,便慢悠悠的撐起身子走到天牢外,走了好一會兒,便听到有人在不遠處說話,模糊不清的如風一般吹到耳朵里,玉驚容忙扶住牆壁站穩,听聲音卻像是納蘭玥的,可語氣卻多了一絲無奈︰「本王知道了,百霖,你先回去,照顧好公主,我會想辦法的。」
「可是王爺,您不回去看看公主嗎?她如今這樣神智全無!」百霖聲音似的遲疑不決。
納蘭玥似輕聲嘆了一口氣,壓低聲音繼續說道︰「本王不是聖手神醫,回去也沒有用,你現在辦法聯系聖手神醫,看公主的病情可有法子?」
一陣冷風吹來,玉驚容打了一個噴嚏,納蘭玥驚問一句︰「是誰?」
玉驚容從牆壁後閃了出來,語氣帶出一絲急︰「你們方才說楚楚她怎麼了?」
納蘭玥似沒有想到會在這里看到她,不由上前幾步,輕聲說道︰「這麼快就醒了?」
玉驚容揉了揉肚子,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徑直問道︰「方才你們說楚楚怎麼了?」
納蘭玥目光一閃,似有隱痛自眸底劃過,聲音清清淡淡,宛若一道清笛,緩緩吹拂人心底的煩躁,他說︰「她沒事。」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有我在,楚楚不會有事的。」
玉驚容目光如鐵,語氣頗為不善︰「納蘭玥,我不是三歲的小孩子,你不用什麼事情都瞞著我,你告訴我,楚楚她到底怎麼了?」
納蘭玥別開眼,一縷發絲自耳邊滑落,添了一絲少見的頹廢,玉驚容眉心一跳,伸手捉住他的衣襟,厲聲問道︰「說,楚楚她到底怎麼了?」
納蘭玥看著她,嘴巴張合了幾次,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倒是一旁的百霖急切道︰「玉樓主,我們家公主醒來的時候形若痴兒,認不出人,太醫診了幾次也看不出來到底怎麼回事,末將怕有什麼意外特意來告知王爺一聲,讓他想想辦法。」
「百霖,你大膽!」納蘭玥難得失了平和,怒斥道。
百霖連續跪在地上︰「王爺,末將知錯,可是公主鳳體有恙,王爺應當回去主持大局!」
傻了?楚楚傻了?真傻了?玉驚容松開手,目光有些不甚清明,怔忡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百霖,你說清楚,是怎麼回事?」
百霖稍稍抬起頭,又作了一個禮數,這才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經過說來,原來昨晚納蘭楚被送回西楚公館後,東秦王室便派了數名太醫過來診治,再加上西楚自帶的太醫,忙活了大半夜總算搶回了納蘭楚的半條命,在行宮里休養兩天,納蘭楚身體才稍微好一些,可是醒來後,目光呆痴,行若白痴,而公主的貼身侍衛百靈百曄與她說話她都听不懂,只抱著頭說頭疼,頭很疼,偶爾突然瞪磊眼楮,說,殺人啦,有人殺人啦!
太醫斷定公主是刺激過度引發情緒紊亂才導致暫時痴傻,可是兩天時間,太醫都束手無策,根本查不出病因,百霖一時情急才來天牢找納蘭玥商量對策。
玉驚容一聲不響的回了天牢,楚楚那晚是受了驚嚇還是有人故弄玄虛?楚楚如果就此痴傻太子被弒一案便成為無頭公案,想覓得真凶更是難上加難,對方究竟是不是因為楚楚驚嚇過度才放她一馬還是故意為之,腦中思緒萬千,卻紛亂無章。
納蘭玥看著她一言不發,眉稍染上了急切︰「容容,這不關你的事。」
玉驚容坐在那里一動不動,面色沉靜,百霖點上油燈,火苗跳動,映著她深沉似海的眼楮,她緩了一會兒,不知從哪兒模出來一個黑色的令牌,上面刻著復雜的蓮花,她看了一眼,才繼續開口道︰「天下皆知聖手神醫醫術無雙,你拿著這個去忘憂谷請他來京替公主看病吧。」
百霖大喜,接過她手中的信物跪地拜謝︰「多謝玉樓主施手援救。」
玉驚容容色依舊淡淡,宛若千年不敗的桃花︰「這是我應該做的,畢竟楚楚因我受傷。」想扯出一抹平和的笑卻終究無能為力,只好作罷︰「納蘭玥,你已經在天牢里陪我兩天,明天就是行刑時刻,你在這里陪我無益,你還是回去陪楚楚吧!」
納蘭玥目光如炬,直直的看著她也沒說話。
玉驚容看了他一眼,卻別開了目光,她知他心底憂慮,可是現實卻不容他繼續兒女私情,狠了狠心,硬下心腸,繼續開口說道︰「納蘭玥,我跟你保證,我不會死,但是湯圓還是孩子,他如果有什麼閃失你必會後悔一生,再說楚楚現在這個情況也需要你陪在身邊,所以納蘭玥,你回去吧!我一個人在這里也挺好。」
納蘭玥看著她的神色,心知她意已決,目光一凜,又瞪了百霖一眼,可憐百霖被他的目光削的不敢抬頭,只能委委屈屈繼續跪在地上,他神思稍緩,看著玉驚容慘白的容顏,心中一陣大痛,他一直留在天牢就是怕有人再度暗下毒手,倘若她在天牢有事太子被殺一案便死無對證,他心下稍緩,道︰「容容,我現在回去,你自己多加保重。」
「謝謝你。」玉驚容認真道了一聲謝,才稍稍起身,朝一旁的角落行去。
納蘭玥看著她的背影,不知為何似乎覺得那道身影似乎站得更直了,可是身上的悲傷似流水一般傾泄出來,納蘭玥靜立許久,澀聲道︰「你千萬小心。」才隨著百霖走出了天牢。
納蘭玥一走,天牢里又安靜了下來,幽風不知從何處吹來,吹在人身上涼悠悠的,玉驚容生生的打了個寒顫,抬眼望了一下天,卻覺得四周一片黯淡,燭火微弱的光似鍍了一層隱隱約約的光暈兒,她靠在牆角縮了縮身子,覺得自己委實有些可憐。
現在外面光景不知如何,可想而知也非常洶涌澎湃,暗潮四涌,時局不穩,玉驚容嘆了一口氣,這時卻有獄卒過來送飯,玉驚容一瞧見晚飯只是一碗薄粥,兩個干梆梆的饅頭,胃口頓失,不由和獄卒客氣的嘮嗑︰「大哥,皇上有沒有說明天什麼時候行刑,要了我的腦袋?」
那獄卒一听她這話,不由多看了她兩眼,玉驚容估計是天底下最開明的犯人了,時常听同伴說起,對這個重花樓主自然也好奇萬分,她起了一個頭,他便搭了一句話︰「這個上頭還沒吩咐,按照以往慣例,應該是午時三刻行刑,所以您還別嫌棄,今晚將就著用點飯吧!」
玉驚容擺出一副了然的神情︰「這倒也是,我犯的事兒確實有點大。」
那獄卒也被她撩撥的起了絲興致︰「玉樓主,小的好奇,您到底犯了什麼事啊?」
玉驚容模模下巴,干干一笑︰「說真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事。」
那獄卒更是好奇萬分,兩人一來一往敘叨了好一會兒,後來有人喊獄卒的名字,他才戀戀不舍的離開了,而玉驚容端著白粥饅頭重新窩了回去,天牢四下皆靜,玉驚容眸光沉沉,宛若大海,平靜之中帶著些許暗涌,仿佛隨時有一場狂風暴雨襲來,她目光望了一眼那兩個鏝頭,良久後,才突然伸手掰開饅頭,里面果然是有字條。
玉驚容打開,上面空無一字,她對著燭火烘烤了好一會兒,上面的字跡慢慢顯現出來,她粗略看了一下,字體入眼滿眼酸澀,手一揚用內力把紙條化成了粉末,面上依舊是平平的光,似看不出什麼異樣,又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天牢里又恢復了安靜,玉驚容慢慢閉上眼楮,心中一片悲涼,默默在心底念道,終于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嗎?還是避無可避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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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天色尤其的暗,四面一方全是濃黑,宛若九重天上鋪了一層薄薄的黑紗,將月光籠罩起來,整個咸豐城偶有燈火起伏,遠遠望去竟像一顆隱世的明珠。
因為太子突然暴斃,舉國同悲,全城素縞,城里花樓的生意明顯黯淡下來,幾乎不見歡客,雖然沒有官府名文條例指明要關門大吉,可不少貴公子哥兒也難得一見的被禁足在家不敢在太歲頭上動一把土,可生意之差的卻是以重花樓的生意為最,似乎一方面是受太子大喪影響,另一方面是因為玉驚容入獄一事影響,雖然玉樓主打入天牢一事知者甚少,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條消息已經在各個花樓悄無聲息的蔓延開來,幾乎搞得咸豐城的公子哥兒紛紛知曉,這兩年重花樓名氣之在讓所有公子哥兒又是歡喜又是頭痛,喜的是這里的姑娘生得好啊,你進門隨便抓一個,都是非常漂亮的啊!
頭痛的是重花樓名文規定姑娘們只賣藝不賣身!其實無論擱在哪個時代,美女總是吃香的,再者重花樓的姑娘都是貼心善解人意的,溫柔,漂亮,好脾氣,就算雞蛋丟在臉上也照樣能跟你談笑風聲。
這兩天因為玉樓主的關系,重花樓似乎陷入一個怪圈中,門前客人伶仃,而重花樓幾位當家的經過深思熟慮後還是決定歇業兩天,等緩過這段時子的風頭再說。
整整一條長街,都是關門閉戶,冷冷清清,讓人難以想象平素這里的人流不斷,川流不息。然而,卻在這一個靜寂的夜晚,卻突然有一輛普通的暗青色馬車自街市入口駛進,以不緊不慢的速度朝重花樓行著,馬車極是普通,可車尾兩端卻綴著兩顆繡的極是精致的白蓮,多了一分飄渺的神秘感,似乎這馬車里的人極是神秘,馬車無聲駛近重花樓,停在了樓前,擱在平時這馬車甚不起眼,可是在今天看來卻分外扎眼,因為整條街人沒有人影,過了好一會兒一雙漂亮略帶藥香的手打開車簾,目光撇向燈影綽綽的重花樓,似乎怔了一下。
重花樓不復往日繁華,遠遠望去猶如花木簇擁的精致大院,可細看還是有半星點的風塵味蔓了出來,重花樓里荷花種的甚多,離老遠都能聞到蓮香,清透,幽雅。
馬車里的青年人輕輕吸了一口氣,聲音有些飄乎︰「真難為她了。」
听到他出聲趕車的老人回頭,雖然看不見人卻仍是望進簾內一眼,輕聲尋問︰「公子,您要進去歇歇嗎?」
「不用了。」車內人應話,聲音涼薄而動听,宛若溪水淙淙,又若雪山清水飛馳心間,留下莫名悸動,他又放下簾子,緩了一會兒,輕道︰「走吧!」
「是。」老人應了一聲,又駕起馬車悄無聲息的離去。
這次馬車沒有停下,猶如來時一般無聲駛到皇宮,車子還未停,老遠便看到一人在門口等著,等馬車停的時候,便急急迎了上來︰「你們總算到了。」
老人勒住韁繩,朝馬車內的青年開口道︰「主子,我們到了。」
這次轎簾輕輕掀起,露出一個白衣青年,雖然只是五月天,他穿的卻是極厚,外罩一件同色的披風,上面還滾了精致毛邊,讓人一眼望去就覺得熱得慌,可是看到青年的面容時,你又會覺得他並不熱,因為他的面色尤為淡白,沒有血色,他彎腰下了馬車,亭亭站在宮門口,神色捉模不透,只是那一雙清水無波的眸子宛若沒有生氣、沒有顏彩的一對琉璃,漂亮但無神采,他站在那兒,宛若九重天下來的仙人,偶然垂首一瞥,仿佛便看透漫漫紅塵,營營眾生,超然淡定又悲憐包容,他輕啟薄唇,感嘆一句︰「沒想到我又回來了。」
皇上身邊的近侍高嚴忙連了上來,語露欣慰︰「公子,您總算到了,皇上等您好久了。」
尋鳶收回遠望目光,看向老人,微微地回了一笑,淺淺淡淡猶如秋日寒菊盈然︰「高叔,路上遇到一點小事,耽擱了行程,讓皇上久等了。」
高嚴卻連連擺手,又細心問道︰「公子長途跋涉,身子可還安好?」
尋鳶搖著頭,緩緩道︰「累高叔記掛,尋鳶身子無礙,高叔帶我去見皇上吧!」
高嚴心底一寬,忙道︰「老奴已經準備好軟轎了,公子這邊請!」說完,一擺手一行四人的軟轎從宮門內抬了出來,正正落在尋鳶身前,高嚴做了一個扶身的動作︰「公子請——」
尋鳶回以淡笑,倒也從容不迫的登了軟轎,轎簾落下,隱了外面光景,只有隱隱約約的光暈從外面暈染進來,轎內靜的宛若一副靜止的水墨畫,尋鳶掩著嘴角輕咳一聲,目光悠悠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眉尖略略蹙起,後來,眉尖又輕輕舒展開來,宛若方才一般淡然無波。
軟轎行了一近一個時辰,到了皇帝的秦陽宮,才慢悠悠的停了下來,高嚴上前一步,親自扶著尋鳶下了軟轎,一旁的老人卻不徐不緩的行在最後面,目光如炬,生怕自家公子有絲毫閃失,等尋鳶下了軟轎,目光朝後一掠,望著十里宮燈長明,白衣素服的宮人穿梭不止,尋鳶抿了抿唇,開口說道︰「梅叔,您在這里等我就好了。」
老人終于開口,一張看不出年齡的容顏宛若一朵傲然的梅,眼底是明明滅滅的光,听到尋鳶這般說也恭順的回了一句︰「是。」
高嚴知他的行事規矩,倒也沒有多勸,反倒說了一句︰「公子,這邊請——」
因為事先遣退了許多宮人,秦陽宮只有兩名守門的侍衛,高嚴本想去扶尋鳶,卻見他已經先行一步,步子不緊不慢的朝里行走,高嚴心一緊,忙隨著他走了進去。
秦陽宮的並沒有燃燈,只有夜明珠隱隱的光芒,微亮,卻靜寂,似乎知道今晚談的事情相當緊要,尋鳶進了門,便瞧見一直坐在軟榻上的東秦帝,尋鳶正欲行禮,東秦帝已經從榻上起身,迎了過來,喜不自禁的開口道︰「鳶兒,真的是你嗎?」語氣似有不可置信。
尋鳶作了一個簡單的宮禮,唇間揚起淡笑︰「皇上,尋鳶回來了。」
東秦帝淚眼盈盈的看著面前和自家妹妹幾乎一模一樣的青年,幾乎要失了態,握著尋鳶的手,連聲感嘆道︰「好在,你總算回來了!」又細細打量了好一會兒,真的跟妹妹當年的模樣很像,東秦帝才溫言問道︰「鳶兒,這一路可還順利?」
尋鳶唇角微彎,添了一層溫潤如水︰「一路都好,皇上身子可也大好?」
東秦帝拉著尋鳶回了軟榻,兩人一左一右坐下,東秦帝卻握著他的手不肯松開,念念叨叨的又敘了一會兒,滿是離別思念之情,尋鳶倒也沒有不耐,陪著他細細把話言歡,末了尋鳶從懷里取出一個瓷瓶︰「皇上,您的壽辰我沒趕上,這是一點小小的賀禮。」
東秦帝接過瓷瓶,一看就是出自名家手筆,但最有價值的部分,卻還在里面,他拔開檀木軟塞,放在鼻下輕輕嗅了嗅,震驚的抬頭,語氣急切︰「鳶兒,這是……這是起死回生丹?」
尋鳶靜默一下,隨即點了點頭。
東秦帝欣喜若狂,喪子之痛似乎被吹散,竟然激動的說不出話來,想啊這世間萬金難尋的起死回生丹尋鳶一出手便是十顆,他怎麼能不激動萬分呢,過了許久,東秦帝才緩下心中激動情緒,聲音也平靜些許︰「鳶兒,你還不肯喚我一聲舅舅嗎?」
尋鳶眸色一滯,卻很快若無其事掩去,依舊是一副溫潤如玉模樣︰「舅舅。」他喚。
東秦帝眼底又現激動,握著尋鳶的手幾欲不穩,幾乎失了態︰「當年都是舅舅的錯,如果不是舅舅你母親也不會克死他國,死後也不得安生。」
尋鳶面色不變,貼心的寬慰道︰「舅舅,當年的事情都過去了,您就別想太多了。」
東秦帝長嘆一口氣,澀然道︰「朕怎能不想呢,如果不是朕當年大意,鏡月怎麼會尸骨無存,而你這麼多年被奇毒折磨的沒有一天安生日子呢。」
尋鳶眸光如水,似想起了那一段塵封的記憶,又似乎眼前只是掠過一層拂花掠影,如玉手指緩緩握緊了東秦帝的手︰「舅舅,事情過去了切勿再提,我現在過得很好,身子也比前幾年結實很多,如果可以,我還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東秦帝連連感嘆︰「那就好,那就好,如果你能恢復如常舅舅和你母親就能安心了。」
尋鳶微微斂下眸中哀傷,再抬起眼眸時又是一片清明,宛若靜夜下的宮燈,沉吟片刻,還是終于出聲︰「舅舅,尋鳶今日入宮,有一事相求。」
東秦帝一听到他提起這個,自然明白他是因何而來,為何而來,幾乎是想也沒想的開口拒絕道︰「不可能,這事朕是不會同意的。」這一次,語氣決絕,不容有改︰「朕當年好不容易保你一命,怎麼可能讓你去死,鳶兒,此話不準再提!」
尋鳶目露哀傷,言詞切切︰「舅舅,這輩子尋鳶沒有求過您什麼,這一次您能不能大發慈悲饒小玉這一次,就算您要我的命我也同意。」
東秦帝神色大變,看向尋鳶,語氣幾乎失了溫和︰「你這是在說什麼,鳶兒,你這是在逼舅舅就範嗎?」
尋鳶忙開口道︰「尋鳶不敢,尋鳶此次前來只是為了救舅舅收成赦令,放阿玉一命!」
東秦帝長嘆一聲,目露哀傷︰「鳶兒,你知道朕自幼就疼你愛你,若有什麼事舅舅一向依你,可唯獨這件事舅舅不會同意,你就別說了,朕意已決。」
「舅舅——」尋鳶緊緊握住東秦帝的手,一向清冷的眼底竟露出絲絲祈求。
東秦帝似有不忍的別開目光,似乎不想看到他眼底的哀傷,抽回手目光掠向一旁窗外夜色,夜色極黑宛若被墨汁潑過一樣︰「鳶兒,不是舅舅不同意,朕也想過看在你的面子饒過玉驚容一命,可是皇後步步緊逼,大臣咄咄逼人,朕也無法可想,再加上這幾日來,朕明著暗著派了多少人查明案情,可是卻無一絲進展,你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嗎?」
尋鳶垂下眸,眼楮里似乎有一絲波動,輕聲說道︰「尋鳶明白。」
東秦帝搖了搖頭,一字一頓說道︰「鳶兒,太子安危關乎國體,玉驚容卻明知故犯,弒殺太子,就算朕不說什麼,可皇後會怎麼想,大臣會怎麼想,天下百姓會怎麼想,朕已經看在她的面子給她三日時間,調查案情,但是如今三日快到,朕如果對她從輕發落,你想一下,朕以後如何治理這個國家,如何讓天下臣服于朕,他們會說朕循私枉法,自己率先破壞東秦例律,以後再有人犯事,提起此事,朕如何堵天下悠悠眾口?」說到最後,東秦帝已然激動起來,幾乎恨不得自己能夠立即大義滅親,斬了玉驚容。
尋鳶眸色不變,清平無波,似乎東秦帝說這些與他無關,他淡淡道︰「舅舅,我相信阿玉,她雖然性格乖巧,不喜約束,可她根本沒有理由去殺太子殿下,人並不是她殺的。」
「可是那匕首怎麼解釋?東宮所有人身上的傷口又怎麼解釋?」東秦帝情緒有點激動。
尋鳶卻淺淺一笑,宛若一道輕風,不動聲色吹拂煩躁,聲音帶著一絲喟然︰「舅舅,這是一場局,一場無人能破的局,太子被殺一案,西楚公主痴傻,我只能說是有心人故意為之!」
東秦帝眉宇幽幽,眸中似有不解︰「鳶兒,你是說?」
尋鳶掩著嘴角輕咳一聲,幽幽的說了一句︰「舅舅,您殺不了玉驚容的。」
東秦帝大驚,正欲說你把話說清楚卻見尋鳶臉上已經起了一層淡淡的疲憊,眉稍似染了疲累,清清淡淡的一張臉白的幾乎沒有血色,想他這一路趕路也是累極,便一直沒再說什麼。
而尋鳶面上一副不願多談的模樣,心思卻輾轉萬千……
五年前,世傳得雪女者得天下,雪女雖降世,納蘭玥卻封鎖消息,可最後卻被有心人知曉,引發四國爭奪,雪女萬般無奈之下縱身跳入萬丈懸崖,為的是避免天下再起紛爭,可是這一次雪女降世已經避無可避了,雪女一出,四國必會爭逐雪女,讓她為國效勞!
再想到那一句入世箴言,雪女降世,天下必亂!尋鳶深知,明日之後,雪女降世不可避免!而阿玉又將再一次的卷入這天下紛爭之中,而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安寧必定要化為泡影,百姓終將承受戰火襲擊,顛簸流離,戰爭很快就要來臨了!
殿內一時極靜,殿內燃了溫和的暖香,尋鳶喝了一口熱茶氣息才稍緩了一些︰「舅舅,你听我一言,放了玉驚容,倘若舅舅真的要讓人為太子償命,有我就足夠了!」
東秦帝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語氣道︰「鳶兒,你明知道這不可能!」眸光精光一閃,又是慈祥和藹的神色,東秦帝握著尋鳶的手,細聲問道︰「鳶兒,舅舅想問你一句話,你如實跟舅舅說,這麼多年你有沒有想過你母妃報仇?」
尋鳶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顫,卻很快控制住情緒︰「舅舅,從前的事我已經放下。」
東秦帝盯著他的面色好一會兒,吐了一口氣,輕輕說道︰「鳶兒,就算你已經放下,可是舅舅不能放下,舅舅忘不了幼妹慘死之仇,更忘不了南昭害你邪毒入體之恨!」
尋鳶抬起眼楮,眼楮如明玉一般,光華逼人︰「舅舅,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那人做出這樣的事,遲早會有報應的!」
東秦帝目光閃了一下,眼底浮出悲痛冷厲︰「鳶兒,你性子溫和不與他計較,可是舅舅卻不能理不顧,這一次東秦與南昭必起戰爭!朕必定要為鏡月報仇!」
尋鳶面色安靜得不見一絲波動,羽眉下的眼眸,更是平靜無波,猶如一潭靜寂的死水,再也無人能夠吹拂起一絲漣漪︰「舅舅,您是打算?」
東秦帝看著他︰「鳶兒,舅舅知道你胸懷天下,可是南昭狼子野心,遲早會挑起兩國戰亂,北蒼一向置身事外,不理塵世,不如趁這個時機東秦與西楚結為秦晉,一舉拿下南昭!」
尋鳶心嘆一聲,該來的還是要來了嗎,就算沒有雪女降世一切還是不可避免嗎?
東秦帝提起戰爭眼底已經略現曾經不可一世的霸氣,他說得眉飛色舞︰「舅舅知道你有傾世之才,治兵之道,所以這一次舅舅請你來是想讓你擔任東秦的兵馬大元帥!舅舅也會在適當時候——」接下來的話不言自明,如他許諾他定保玉驚容平安,可以對玉驚容殘殺太子不事概不追究。
室內極靜,偶爾燭火跳動,卻只是一瞬又燒得灼灼,燈花啪啦一聲響,像是有小蟲跳進火光里,尋鳶心中的嘆息聲音似更濃了些,他一直置身事外,避世不出,怕的就是東秦帝以各種各樣的名義邀他從軍,讓他攜手平定天下,修長如玉的手指松開茶盞,將杯子放在案上,再抬眼已經是斷了眉間悲涼︰「舅舅,您讓我考慮一下吧!」
東秦帝握著尋鳶的手,溫和笑道︰「沒關系,反正離明天午時還有時間。」
尋鳶猛地抬頭,看向他的眼楮,這人依舊溫和如常,宛若尋常百姓家的長輩一般慈愛的看著他,可是尋鳶卻覺得身子一寒,捂著嘴角咳嗽起來。
「來人吶,快傳太醫——」東秦帝看著面前的病弱少年咳嗽的如此厲害,不由揚聲喊道。
尋鳶擺手示意,又喝了一口熱茶,才稍緩心中震痛,語氣平淡道︰「舅舅,我這是老毛病了,再說我本就是醫師,您不用擔心。」
東秦帝這才稍稍安心,眼底的隱憂慢慢化開,堅定又重復眼底︰「時辰不早了,鳶兒,今晚你就不要回去了,跟朕一起歇息吧!」
尋鳶面色仍是極為蒼白,抬起時淡淡一笑,宛若梨花撲面︰「舅舅,這不合規矩,路程不遠,我回去就好,您也早點安歇吧!」說完起身又對著他盈盈一拜,東秦帝也不是真的要留下他,只是客套話而已,不過他還是親自下榻送尋鳶出門,兩人在門口拜別,等他走出大展,自己才立于門口。
梅叔看到他出來,忙迎了上來︰「公子,您無礙吧!」
尋鳶搖了搖頭,臉露淡淡笑意以示安撫︰「我能有什麼事呢。」又瞧了瞧一旁的高嚴,唇稍似沾了笑,依舊溫潤開口道為︰「高叔,這次還要麻煩您送我出宮了。」
高嚴連連搖頭說道︰「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
尋鳶淡淡一笑,望了一眼皇宮夜色,天似乎還是那麼暗,明天就要處斬阿玉了呢?
雖是五月天,他卻覺得遍體通寒,裹了裹身上的披風,將涼風擋在體外,沒再說什麼,徑直上了軟轎。這一台青色軟轎又如來的時候一般悄無聲息離開了,似乎並沒有驚動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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