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西市街坊內。
一條並不顯眼的巷子內,一塊歪歪斜斜的長方形原色木牌上,雕刻著「白露院」三個字。
牌子掛在一扇門邊。門不大,不像一般人家是銅門,紅漆木門,而修建成圓拱的形狀,綠色的爬山虎順著門邊攀延。
看起來,倒像是某個貴人家花園的後門。
是喜好風雅的人都知道,「白露閣」乃是新下京中興起的第一風雅去處,也是極為隱蔽安全的一個地方。
進去之後,會有兩個戴著妖僕面具的童子,為進來的人奉上一條黑色的蒙眼布,然後再為來者,戴上一個面具,引入客人預定的房間。
引用了無名山莊的特色,這里也是一房一風情。
待客人吃完飯,再如來時一般,蒙上眼送走。
每個人除了自己選定的房間,根本無法窺得其他房間的樣貌,反而更加增加了魅力。
很多人猜測,這里的茶舍都建在地下。因為白露閣每逢月圓之夜,就會舉行詩會。不少人曾參加過白露閣的月下詩會。院內的亭台樓閣,看起來不過普通富貴人家的陳設,甚至刻意做成一副落敗模樣。竹葉篁篁,荷送幽香,配合著微藍的月光,倒有一種身入妖境的怪志之感。
然而今日,這白露閣的樓台之中,倒是坐了兩個人。
正是白露閣的主人——文時雨和蓮湄。
自從那次皇宮覲見之後,成目天就契而不舍地想盡辦法,圍堵蓮湄。禮物流水似的送入蓮湄府上,惹得她心煩不已,最後只得躲到這里。
蓮湄斜靠在美人靠上,一邊磕著瓜子,一邊對著賬簿,薄薄的嘴唇里,還在不停地嘮叨︰「啊,時雨,咱們跟皇帝提的那些要求,會不會太虧本了?」
就如成伽羅內心所想的那樣,指望西越農地上的賦稅還上她們的支出,是絕對不能的。
而那座胭脂山,著實不值得這麼多錢。開采個幾年便空了,而那時,他們只怕連本兒都還沒賺回來,還要再貼上工人的人工費。
蓮湄不明白,到底她為何如此。
文時雨正躺在軟榻上閉目養神,听到她的問,唇角揚起一抹淺笑。也難為她,作為合伙人,明明覺得會虧本,還是按照她的要求去做了︰「真是難為你忍到現在才問。這是釋天提出來的。」
說完,她長睫一抖,睜開了眸子,看向蓮湄。一雙水眸,逆著光,在陰影里,散著酒暈似的風情。那嬌媚樣,饒是驚艷了成家父子的蓮湄,也不敢多看。
時雨看著蓮湄閃躲的樣子,不由莞爾。
因為是她親手教的蓮湄,所以在蓮湄面前,她從來沒遮掩過自己的風華和手腕——對于一個野心勃勃的伙伴,你要比她還強,或是??或是跟她一樣,才能讓對方老老實實跟著你做生意,不會多想,弄出什麼事兒來。
她命人拿出地圖,圈出胭脂山的位置︰「你看,這里靠海,你知,世上最賺錢的生意是什麼?」
「當皇帝?」
文時雨正在圖上指點的玉指一頓。蓮湄她,是誤會自己,想捧成釋天當皇帝了嗎?她抬頭看著她,黝黑的眸子里,滿是認真︰「當皇帝這生意是不小,只是更容易虧本。我不喜歡。」
蓮湄也知道自己剛才言語過于浮躁,卻是被有心之人听到,只怕小命不保,于是也連忙,岔開話題︰「那,是什麼?」
「是海運。」時雨說到。
雖然這座胭脂山,並不十分值錢,但是,那里十分適合建設港口。如果從這里派寶船,向海上進,只怕一年的收入,就抵得端漠國庫多年。
這是一個充滿暴利的行當。
成釋天之所以,讓時雨吩咐蓮湄,要下端漠所打下的西越部分,連續5年的稅賦,除了憐惜百姓,更是在為出海坐準備。
況且,就算不出海跑船,她們巾幗社也依舊穩賺不賠。
大戰之後,各地為了修養聲息,肯定需要大量購置各方面物資。糧食,種子等等,這才是,她們商社真正盈利的地方。
蓮湄听得嘖嘖驚嘆,再次感嘆,自己的道行,著實不夠。正在此時,一名下人,匆匆跑進了白露閣,來到閣上房間,對著蓮湄說到︰「稟夫人,二皇子今日又找到咱們的一家店鋪,言明要見您!」
「又找到一家?!你沒告訴他我巡視其他店面去嗎?」蓮湄擰眉,做西子捧心狀。
「奴才說了,所以二殿下搬了個凳子,坐在咱家店門口等著。奴才不敢擅自做主,只好來找您了。嗯……,剛才奴才進院時,現,二殿下不知何時跟著奴才來了。」說到最後,管家的聲音不由自主低了下去。
蓮湄簡直氣得七竅生煙,轉了轉美眸,怒極反笑︰「二殿下否帶了禮物?」
管家不知她是什麼意思,沉吟了片刻,答道︰「據門子送來的禮單來看,有虎魄手鐲一副,沉香扇子一柄,紅寶石頭面一套。」
還算值點小錢。
蓮湄拿賬本掩了臉,一雙美眸,在賬本後,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好,把他的東西都收了,然後找人,把他的人給我丟出去。」
于是,片刻之後,蓮湄和文時雨兩人,就圍在那里,鑒賞起成目天的禮物來。
東西不錯,那虎魄圓鐲用料十足,似是從一塊大虎魄上開下來的,色澤金黃,質地透明,散出一股濃郁的松香。最特別的是,鐲子的最中間,是一朵形狀完整的紫色香花,花兒上,還綴著一滴露水。
這便十分難得了。
那套紅寶石頭面,也十分華貴,一看手法,就是宮中御制,上面瓖嵌的紅寶,大的有小拇指肚大,小的,也有尋常珍珠大小。
沉香扇本並不是多值錢,難得扇面上,繪的是前朝畫聖的親筆之作。
「嗯,倒也有了上萬兩銀子的價值。賣了入賬吧!」蓮湄笑意滿滿。下次再敢來,就讓你血本無歸!不過處理完成目天,她很快又憂慮起來。
成釋天的見識的確不錯,只是,軍需、糧餉便已將巾幗社的家底掏了個差不多。建設海港,打造寶船,所需不菲,只怕巾幗社運作不起。
而且此等暴利的事情,成伽羅現在不曾經歷過,所以沒反應過來。等巾幗社出海拿到第一筆利益之後,成伽羅只怕,不會善了。
若是成釋天不打算問鼎帝座,那麼,只怕巾幗社早晚要被位上的帝王,找個由頭,殺了過年。
這一點,文時雨也已想到,倒是早有安排。
如此大的餡餅,她本就不打算一個人啃。
「你我入端漠良久,尚未開過巾幗茶會,這次倒以以擴充新社員為名,邀請那些貴婦前來。
待她們見識過我們巾幗社的手段,再提出募捐。」
募捐只是個好听的名義,好方便讓這些貴婦人和她們背後的勢力入股,然後在戰後參與分紅。
「募捐?他們會答應嗎?」蓮湄不禁質疑。讓這幫人把已經牢牢握在手中的好處,拿來換取一個風險極大,不知道能否到手的分紅,她們會答應嗎?她們會相信太子有取勝這場戰爭的實力嗎?況且,這些人本就有了派系,他們怎肯站到太子這方面來呢?
比如蓮湄,她是不相信成釋天的能力。她肯遵從時雨的吩咐,是出于對時雨的才華的了解,相信,有她隨軍出征,必能取勝。
文時雨揉揉眉心。
她大病初愈,本不應太過思慮,是現在若不跟蓮湄分析清楚,怕她在茶會上出錯,壞了計劃。
閉目緩了一緩,時雨緩緩開口︰「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一倍的收益,足夠讓人狂。何況海運,十倍百倍以上利益。
那跟從大冶運到端漠的胭脂不一樣,是十倍百倍純利。
文時雨相信,這暴利,足夠讓與會的世家,還有大臣,心動,並舉起刀刃,刺向任何一個,膽敢攔阻他們的人。
貴族和大臣,雖然一向以德高君子標榜,是所有的商人都曉得,這就是一群道貌岸然的碩鼠。
只要,給他們一塊充滿道義的遮羞布,他們自然會大義凌然地穿上,並投進你的懷抱。
至于,成釋天實力這個問題……
文時雨說︰「茶會當天,我會帶著三王妃殿下前來。會上,她定會第一個募捐。」
三王妃,代表的是成毗天。成毗天自幼有成伽羅親自教養,年紀小小,卻已上過多次戰場,在端漠素有小戰神之稱。他的實力,全端漠皆認,若他支持成釋天,那麼,至少,成毗天一派的人,是肯放下疑慮參與的。
至于二皇子那邊的人,請他們來參加,不過是為了向二皇子示威。若能綁得幾個人上戰船,當然更好。
「但是,光有三皇子的支持,也不夠吧?」蓮湄蹙眉。
文時雨點點頭。當然不夠。這只是第一步,以純利初步動搖他們的心。隨後,成釋天還會舉行軍演,向世人,來證實自己的軍事才華,和實力。進一步,讓他們堅信,這筆利益的確是唾手得的。
她有信心,把這件事做成。
文時雨不疾不徐地,跟蓮湄商討著這次茶會的細節。清越的聲音,在閣樓上,宛如一首順風而來的歌。
寬大的袖子覆在臉上,只露出兩點略顯蒼白的粉唇,和一點點漾上來的笑意。
一張巨大的網,從微彎唇角的口中,延伸向整個上京的各方勢力。
來吧,李隆盛!我正在收攏端漠的勢力,你,絕對不會任我做大無動于衷吧!讓我們,來再次廝殺,看看,你到底藏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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